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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秋玲就走出船舱,大家都把心揪在一起提到嗓子眼里等候着,一秒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只听得秋玲说道:“没事,振中,你出来吧。”
陈振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家听说,都一起跟着出去了,陈振中一走出船舱就看到一个女子临风而立,她穿着一件西式紫色大衣,戴着一顶圆边缀花的天蓝色圆帽,颈间系着一条淡紫色的纱巾,鬓角的碎发飘散在海风中。
“小娅,”陈振中走上前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罗娅捋了一下头发,太阳照的她眯起眼睛,看上去弯弯的像月牙好看极了,罗娅说道:“你要走了,都不告诉我一声,连声道别都没有。”
陈振中看着她,说道:“我想,如果可以离开的话,等安顿好了再写信告诉你。”
罗娅微微一笑,道:“好生分,从你那天在医院见到沈月眉之后,你我几乎都没有过什么交流,然后你就不声不响地带她离开,你真的从来没把我当作朋友,也不信任我,怎么,害怕我会泄漏你的计划吗?”
陈振中说道:“不是,只怕说多了反而鸡飞蛋打,这件事情我绝不能承受失败,我输不起。”他回头看看沈月眉,自嘲地笑笑,“我都快神经质了。”
罗娅看着陈振中,有点忧伤地说:“那么,振中,日后还能再相见吗?”
陈振中不忍看她渐红的眼眶,他也有不舍,他一直把罗娅当朋友当知己的,陈振中说:“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奉天,可以去看我,你不是要留学吗,说不定我们会在一个国家甚至一个学校呢,人生的缘分很难讲的。”
沈月眉远远地看着两人,他们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淡,但是却让人感到他们的内心暗潮涌动。
第一天上学时,最先认识的就是罗娅,罗娅带她来到教室里坐下,女生们三五成群,看见新来一个没穿校服的小美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一个女生看了一眼她朴素的衣着,问她是哪家的小姐,自报家门说家里开纺织厂的,沈月眉才知道,不少同学家世显赫,有父亲是教育总长的,有叔叔在盐道上做官的,她深刻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内心确实自卑,只能不卑不亢地笑笑:“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小家小户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这些千金小姐,从小没吃过苦,也不懂得考虑别人内心的感受,沈月眉不敢说出自己唱戏的历史,怕今后会像过街老鼠一般。
然而,一个女同学却忽然说道:“我见过你,在朱旅长的生日堂会上,你是不是唱李凤姐来着?”
沈月眉顿时一惊,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学校里可从来没有来过下九流的女戏子。罗娅本就厌恶女生之间琐碎的苟且,此时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眼神这么不好,隔着戏装都能认出来?上次我不过换了一件衣服,你便不认识我了,我看你八成是认错人了,再说了,唱戏怎么了,本小姐也常常去玩票的。”
放学后,罗娅领着沈月眉走出教室,对她说道:“没事的,你刚来,大家新鲜,过些日子就好了,我看你很可爱又聪明,大家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月眉笑笑,她从未和这些大小姐接近过,罗娅人似乎很好,但周身的高贵还是让沈月眉感受到遥远的距离。罗娅的光芒太过于耀眼了,站在她身边,在她的光芒里,感觉自己只能身处黑影中。
罗娅还对她说:“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政治,女人拉帮结派的本事,无事生非的天赋,其实最适合搞政治了。无论在哪里都需要处理和别人的关系,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其实深究起来,说不定会乐在其中,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其实很长学问和见识。比起书本的知识,我倒更喜欢从生活中学习,生活中学来的也更为实用一些。”
沈月眉皱着眉头,不太听得懂,她自小为生活所迫比起同班那些无忧无虑的女孩要早熟,然而罗娅拥有另一种早熟,那是一种对人情世故的熟络。
对于罗娅,沈月眉对她又敬又怕。罗娅生来高贵,是千金大小姐,她人美又有才华,男生们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总能激起沈月眉心底深藏的自卑,虽然信任陈振中,也不免妄自菲薄,觉得罗娅比自己更好更配得上他。沈月眉知道,秋玲对陈振中是无私地付出,他的幸福与快乐便是最大的回报,而罗娅呢,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她的付出需要什么样的回报,沈月眉至今看不透。
看着陈振中和罗娅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似乎完全没有中止的意图,而距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沈月眉抱着手臂随意地在岸边漫步,岸上到处都是送别的亲友,都在洒泪话别,沈月眉随意地看着,走过他们身边。
这时,她的视线定格,整个人猛地一下子就懵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浑身冰寒彻骨。耳边的海浪声,人潮声,送别声,都似乎天外来音般飘渺,眼前的人群、船只越发模糊起来,唯一清晰的,是一辆军用车子停在眼前,张师长带领两个扛枪的护兵走下来,笔挺地向着沈月眉呆立的方向走来。
张师长走到沈月眉面前,清晰地说道:“六姨太,您还是跟我们回北京去吧。”
海浪猛地拍击在一块礁石上,沈月眉才从震惊中稍稍醒转,她担忧私奔不能成功,但是一路这样顺畅,就在她渐渐放下心来,以为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她的嘴唇惨白,至今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喃喃道:“你们,怎么?”
张师长一字一句地说道:“六姨太,将军临走前就嘱托了手下监视你,上次的事情将军还在介怀,他一直想找你和陈振中的证据,若是当场捉奸,谁也保不了陈振中。现在,六姨太,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可以对将军说,只是你自己,这会儿除了你还没人注意到我们,如果闹大了,你的朋友们都暴露了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沈月眉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她浑身冰寒雪冷,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回头看去,隔着人群,远处的陈振中和罗娅还在寒暄,秋玲正和宗洋有说有笑,可能以为这次逃亡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谁知他们一直都是瓮中之鳖,黄雀一直紧随其后。母亲也一脸微笑,可能以为女儿可以从此脱离苦海了。
沈月眉觉得嘴里苦涩,眼睛发酸,心早已痛得没了任何知觉。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振中和母亲!而卢大哥和几个徒弟们似乎在策划什么,可能是计划着是在天津安顿下来,还是
是跟随陈振中一起南下,卢大哥比划着什么,不知是不是在设计自己和徒弟们的远景和未来。
沈月眉擦擦眼角,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她把脖子里系着的那条金项链摘下来——本想着到时候典当了用来生活的——放在张师长手里,说道:“只有我自己,你没有见到任何人,现在就带我回去吧,悄悄离开这里,不要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