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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娅和秋玲等人一边喊着陈振中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着,刚刚他实在是跑得太快了,大家都追不上。
“振中——”罗娅急切地呼唤道。
“振中,”她走上前去,声音轻柔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陈振中躺在一片草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的星空,他的脸上挂满干涸的泪渍,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还有那条白色的围巾,都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灰尘和泥土。
罗娅连忙扶起陈振中,他的身子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罗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坐起来,她拍拍陈振中的脸,说道:“振中,你说句话,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陈振中目光空洞呆滞地说道:“他会打死她的,眉儿,不,我要去救她,我要杀了姓吴的,跟他同归于尽——”
陈振中说着站起来,一个箭步跑出去。
“振中——”罗娅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着。
一个身影拦住陈振中的去路,虽不高大却很坚毅,秋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去啊,去找姓吴的拼命啊,你还没到门口,那些护兵抬枪就把你打死了,你死了月眉更没救了!”
陈振中被秋玲的话震醒,浑身一震,他失魂落魄地走过秋玲的身边,秋玲看着他颓废离去的背影,他的后背沾满泥土,罗娅在后面追着喊着他的名字,紧随其后,陈振中充耳不闻,只是拖着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和沉重的脚步,行尸走肉一般,一路走回了家。
回到家里,陈振中衣服也不换也不脱,丧家犬一样地往床上一倒,灯也不开,饭也不吃,就这样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空洞的前方。
屋外,罗娅和宗洋守着一桌子吃的,焦急地等待着。宗洋不时踱步到陈振中的房门前,犹豫半天,伸手敲敲房门,说一声:“表哥,吃饭吧。”
无人应答。
宗洋叹口气,坐下来随便夹两口菜和饭,胡乱地吃着。
罗娅食不下咽,她走过去,刚想伸手敲陈振中的房门,门应声而开,陈振中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罗娅冷不丁吓了一大跳,他血红的眼睛看着罗娅,声音嘶哑地问道:“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罗娅不明,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陈振中竟然怀疑自己是吴将军的同谋!罗娅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她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喊道:“你好歹认识我这么多年,就算不了解我,就算我和沈月眉算不得朋友谈不上交情,难道我盼着她死不成?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心狠那么毒辣吗?”
陈振中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我现在乱极了,我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想不明白。”
罗娅鼻子酸酸的,她委屈极了,从来没这么委屈过,但是振中的样子又实在可怜,她过去扶着陈振中,说道:“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来,先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
仿佛一夕之间,北方大地狼烟四起,整个华北平原笼罩在隆隆的炮火中,此刻,保定周郊的一座帐篷里,一个年轻的军官,打仗弄得满脸黑灰,看不清面容,三天没睡了他依然精神焕发,他指着作战图指挥道:“这座山头,带人包抄过去,从下面的洼地,把他们堵个水泄不通,一团和三团配合,把敌人截断,首尾不能相顾,”他抬腕看看手表,说道,“敌人的作战计划我们都了如指掌,六点钟之前,太阳下山之前,一定给我拿下!”
“是!”团长立正敬礼。
日暮时分,笼罩在华北大地上的炮火和硝烟渐渐散去,吆喝声与吃饭声响起,酒菜香气扑鼻而来,战士们吃糠咽菜多时,这一顿庆功宴吃得非常爽快。纷纷高腔大嗓地议论着:
“这仗打得太过瘾了,古语云以一当十为勇,我们每个人都是勇士!”
“可不嘛,敌人苦心经营的计划,还以为多么精妙,殊不知我们早就知道地一清二楚啦!”
“哼,大帅手下就两个干将,一个朱柏君被咱们倒戈了,姓杨的纵然有军事才干,一个人也无力回天了,这就叫良禽择木而栖。”
“哎哎哎,谁的功劳最大,”一个长着娃娃脸的警卫员站起来,端着酒杯,喊道,“当然是少帅了,敬少帅,敬少帅!”
觥筹交错,大家笑成一片,纷纷说道:“小三子,你改不了口了是吧,一口一个少帅的,人家还以为少帅真来了呢!”
小三子撇撇嘴,身边坐着刚刚指挥战斗那一脸黑灰的年轻人,他似乎懒得洗脸一般,小三子是他的警卫员,知道他平时是个细致的男人,只是一到打仗就什么都不顾了。
此刻,那年轻人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有心事一般一口一口吃菜,把肉都拨到小三子碗里,这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肉。
小三子大口吃着,把肉又夹回年轻人碗里,塞得满嘴都是,含混不清地说道:“少帅,您别光把肉给我吃啊,您自己也吃?”
朱柏君走过来,拿了一块湿毛巾过来,递给那满脸黑灰的年轻人,坐在他身边,笑道:“少帅,你还是少帅那,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年轻人放下饭碗,一边擦脸一边说道:“你少取笑我了,小三子,你快点改口,每次我都要跟人解释半天,累死了。”
小三子呵呵傻笑,笑得特别憨厚。以前老兵欺负新兵什么都不懂,告诉小三子,少帅就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指挥千军万马时颇具大将之风,长得玉树临风,女孩儿们都喜欢的英雄!小三子摆摆手,笑道,哪里有那样的人,都是戏里演的。
年轻人擦去满脸的黑灰,露出清秀的面容,朱柏君看着他,说道:“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擦干净脸的韩景轩拿着毛巾说道:“姓吴的势单力薄,很快就会被拿下了,我只是担心,希望她没事。”
小三子塞了满嘴的饭,看着韩景轩,心里疑惑,他们描述的少帅不就是眼前这样的人么,非要叫什么“参谋长”,太拗口了。
“你这次带她走是认真的么?”朱柏君问道。
“认真的。”韩景轩放下筷子和毛巾,说道,“我要带她回上海,我自己买了一栋洋房,不大,但是够住了,都是亲自设计和布置的,她肯定喜欢。在战场上,经常会失去身边的人,我心里越发不安,在外漂了那么多年,我想在上海安顿下来成个家,我要娶她
她做老婆。”
朱柏君笑了,放下筷子看着他,说道:“这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景轩吗,那个拥有离开女人活不下去的高尚品质和情操的公子哥?我实在太好奇,她到底是谁呀?”
“都到这一步了,说出来也无妨,”韩景轩整理下衣领,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伸出左手比了一个六字。
“沈月眉?”朱柏君瞪大了眼睛,“好眼光,挺可爱的一个姑娘。不过,人家和陈振中情投意合,不得已分开的,你何不成人之美?”
韩景轩翻翻白眼:“我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别人,我最爱她,我会对她最好,我会照顾她,保护她。”
韩景轩专注地看着夜空,说道:“我承认自己有点多情,不过这不是风流,更不是下流,这次我真陷进去了,总幻想她在身边的情景。每次回到吴府,靠近她时,觉得心里特别温暖特别踏实。老朱,你相信宿命和缘分吗,你相信吗,沈月眉来吴府,受了那么多苦,或许所有的意义是为我和她牵线搭桥,我也从不曾想过会在吴府遇到我的眉儿,我那会儿来北京只想着完成使命和任务的。这一次,我不要擦肩而过,不要有缘无份,不要露水姻缘,我要把我的美梦变成现实!”
韩景轩扭头看看听呆了的朱柏君,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朱柏君做了个恶心的表情,说道:“还‘我的眉儿’!”
韩景轩搂着朱柏君的肩膀说道:“要不要我帮忙你出谋划策把罗娅追求到?”
朱柏君摇摇头,说道:“我只要她幸福就好了,我配不上她,我有太太,虽然是父母做主的,可也算得上齐眉举案,我不能对不起她,也给不了罗娅未来。”
韩景轩抬头仰望星空,他眨着眼睛看着闪亮的星星,深蓝色的夜空万里无云,像一汪湖水般清澈,令人心旷神怡。韩景轩的心情豁然开朗,局势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在进展,任务完成之时,便是带沈月眉离开北京的时候,一想到即将拥抱自己喜爱的生活,他就热血沸腾。转念,却紧蹙眉头很是担心,虽说现在战时,吴传庆或许无暇顾及家里,却总担心沈月眉会出什么意外。
汽车在罗府门前缓缓停下,穿着西装系着红领结的陈振中从车上走下来,他面色沉重但仍不失礼貌地对前来开门的佣人微笑点头致意,由下人带领着来到罗娅的卧房。
罗娅穿着一件和服式的睡衣,难得给人一种居家的贤惠感觉,她看到陈振中有点拘束地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站在那里,笑道:“干嘛带礼物来?”说着,已踩着拖鞋上前查看。
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盒子,罗娅打开系着盒子的蝴蝶结,里面是一双漂亮的水晶舞蹈鞋,红的像宝石,罗娅惊呼一声,轻轻拿起来细看,鞋面上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皆是宝石点缀而成,蝴蝶的翅膀都是金色的宝石,两颗眼睛是蓝宝石,像外国姑娘的眼睛一样纯粹的湛蓝。
陈振中说道:“知道你喜欢跳舞,所以买了这个送你。”
“送我?”罗娅有点惊喜地说道。
“是,谢谢你帮了我的叔叔,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陈振中诚恳地说道。
罗娅的心情瞬间有几分低落,她和陈振中之间似乎总是这种礼尚往来,总有种利益相关的感觉,她渴望的是纯洁的真正的感情。
因为沈月眉的事情,吴将军本能地怀疑陈振中,可是苦于没有两人通奸私奔的证据,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地找个理由令外交部辞退了陈振中的叔叔。叔叔嘴上说着不怪陈振中,接连着站在窗口抽了好几天的烟,看着堆成小山的烟头,陈振中心里愈发难受。罗娅知道了此事,就找了很多关系,帮助陈沆官复原职。
罗娅把盒子放好,说道:“你最近好些了吗?”
陈振中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忧虑,他说道:“你知道我这是心病,我还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你还记得吗,以前有个女学生因为有些事情看不开说累极了也睡不去,当时我感觉不可思议,现在终于亲身体会到了。”
罗娅忍不住问道:“沈月眉,还没有下落吗?”
陈振中摇摇头,说道:“吴府有个护兵认出秋玲了,他放了秋玲一马,让她悄悄地走了,吴府不再招工了,卢大哥他们也一筹莫展。”
罗娅说道:“你别着急,虽然我没有什么证据,可我总感觉,沈月眉不会出事的,相信我吧,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我会再找人帮你打听,你不要先把自己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