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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眉没想到韩景轩会这么问,她看看他,轻声说道:“想恨,可是还能记得他的好,就是很多事想不明白。”
韩景轩递给沈月眉一杯热水,她默默地接过来抱在手里,低头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海面,看着看着便觉头晕,沈月眉闭上眼睛。
韩景轩说道:“不要以为男人和女人一样,男人骨子里就刻着三个字,无所谓,除了爱情,男人还拥有许多,有自身的强大,有兄弟的义气,有事业和信念,所以男人不会像女人,把感情看得那么重。一个男人可以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而一个女人永远都别想占据一个男人的全部。”
沈月眉暗暗地咬着牙齿,缄默不语。
“你是不是还不死心,还在猜测他和罗娅结婚的真实目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为了你才和罗娅结婚,你以为他还会想着你吗?别傻了,女人想的和男人不一样的。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离开了北京,他也可以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罗娅比翼双飞共赴欧洲了!”
沈月眉的嘴唇翕动着,停泊在杯口处,半响,她紧紧地把水杯抱在怀里,几乎要把它捏碎,她扯开嘶哑的声带,略带颤音,说道:“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韩景轩看看她,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的一瞬间,沈月眉却忽然说道:“其实,我也想像男人一样,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韩景轩侧目,她靠在白色帆布椅子上,头发被海风轻轻吹拂,在他这个角度看她的侧脸,夕阳的剪影,真是美不胜收。
“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韩参谋,而不是韩副官了?我看你当初和吴传庆相处的不错,似乎玩的很开心,他身边那么多副官,只有你最得宠,为什么却要倒戈呢?”
“冲冠一怒为红颜嘛!”韩景轩笑着回身靠在栏杆上,看着沈月眉说道,“我没有倒戈,我本来就不是北洋那边的人,民国十四年革命开始时,我就加入了北伐的队伍。那会儿,北洋军这边以和谈请求英美帮助,他们不要脸可以出卖国家利益来借兵,我们不行,力量悬殊之下,我就向军事委员会提议,我以卧底的身份在北洋军中刺探情报。卧底,你懂卧底什么意思吧?”
沈月眉咬着嘴唇沉思半响,问道:“奸细?”
韩景轩无奈地说道:“这么说似乎也不算错,我曾留学西点军校,学过特情,就是做奸细的学问,北洋军那帮酒囊饭袋,骗过他们太容易了。”
“所以你吃喝嫖赌抽,和他们沆瀣一气,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沈月眉问道。
韩景轩想了想,说道:“也不完全是,我也借机释放了自己爱玩的天性,军校时的生活太苦了,我被憋坏了,有一段时间,可以借由工作之名,肆意吃喝挥霍,肆意同女人鬼混,我确实也没有承受住诱惑。”
沈月眉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倒是蛮诚实的。”
韩景轩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大烟伤身体,回上海后我就会戒烟的。”
沈月眉正自愣神,韩景轩已经转身向着不远处的玉璧走去,沈月眉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路如此笔挺,似乎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认真,同为军人,吴传庆和他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玉璧站在甲板上,看着波澜壮阔的海面,蔚蓝的天空,海天一色,远处海鸥嘶鸣着略过海面,令人神清气爽,胸中无比舒畅。
韩景轩和玉璧并肩站在一起,迎着海风,他的头发被掀起,衣襟摆动着,显得意气风发。韩景轩手插裤兜,笑着对玉璧说道:“玉璧,看来我跟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良缘也罢,孽缘也罢,不过,看来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我们的命运必然有关联。”
玉璧看着他笑得如孩童般干净,是发自内心的笑。玉璧是个未雨绸缪之人,对未来尚有隐忧,不过离开吴府,心情很舒畅,于是对韩景轩回应了一个微笑。她看着蔚蓝的海天一色,问道:“前面是什么码头?”
韩景轩说:“快到连云市了。”
“连云市?”玉璧眼睛一亮。
“怎么了?”韩景轩问道。
玉璧对着他笑了,她第一次这样微笑,让韩景轩觉得,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甜美,可能她平时总是太过柔弱凄美,以至于埋没了她的明艳动人。
玉璧说:“我还有亲人在那里。”
“是吗,是什么样的亲人,他们待你好吗?”
玉璧点点头,说道:“我的一个堂姐嫁到了这里,小时候我和她非常要好,我还去过她家里,堂姐夫也是极好的人,他们都拿我当亲妹妹,待我好极了。他们住在板桥镇,堂姐夫经商,家境殷实。”
玉璧说着,忽然打住,她遥望着远处烟雾中模糊的繁华的港口城市,回头看看韩景轩,韩景轩猜测她的心事,微笑着鼓励她说出来,一向胆小怯懦顺从的她,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自己的要求:“韩,参谋长,我可以在连云市留下吗?”
“叫我景轩就可以了,”韩景轩笑着说,尽管玉璧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湮没于浪潮声中,看着她垂的低低的绯红脸颊,韩景轩问道,“你确定不想去上海了吗?”
玉璧摇摇头,说道:“我是个保守的人,上海那么繁华,我只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我不想去适应那个陌生的地方,那种陌生的生活。我只想在一个小城,有我的亲人,找一份工作,每天按部就班朝九晚五地生活,这样过一辈子最好。”
“那你的堂姐和堂姐夫他们愿意收留你吗,会对你好吗?”韩景轩问道。
玉璧点点头,说道:“小时候堂姐寄养在我家,我们一起长大。血缘虽然是天性,可我那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也不及堂姐对我的用心。”
韩景轩笑笑,说道:“既然这样就好,有何不可?那好,你就在连云市下船,去找你的亲人吧。”
玉璧看着韩景轩,依然感觉有点难以置信。她虽然生在富贵之家,却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母亲早逝,继母刁钻,父亲一死,在继母的逼迫下,只得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兄弟的前途委身嫁给吴传庆做小。许久以来,她的生活,她的命运,一直被别人安排,忽然之间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有点眩晕。
玉璧轻声问道:“我可以吗?”似乎害怕声音大了,会惊醒自己的美梦。
韩景轩笑笑:“当然了,你是一个
个有自由意志的人!”
幸福降临地太快,玉璧有些措手不及。和韩景轩不同,韩景轩经常幻想,幻想那些在别人看来不切实际的事情。而玉璧从不敢有任何关于幸福的“非分之想”,有想法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失望,她的生活一直宠辱不惊,蜷缩在恒温中,安逸地昏昏欲睡,性格因此愈加软弱,渐渐失去了对自由的渴望与追求。
玉璧觉得心情明朗极了,原来自己主宰的人生,找回自我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她一直以为,人活着充满了生活和命运的无奈,却渐渐忘了,尽管在命运面前我们常常充满无力感,但是有很多枷锁我们可以冲破。终究,为自己而活才不枉这人生一世。
船在连云市缓缓停靠,沈月眉已经回到船舱去休息了,韩景轩交代小三子照顾好她。小三子还是个不懂女人的小毛孩,很喜欢聊天,可是只懂打仗,若是他和沈月眉聊天,一定很有意思,想象着他在一边讲得唾沫横飞可是沈月眉一头雾水的样子,韩景轩便觉好笑。
他又吩咐属下告知船长他的身份,等他回来再开船,就带着玉璧下了船。韩景轩本不想如此高调,以身份压人命令船长,每逢打仗时,他都不愿意就地筹粮,叨扰老百姓,每每占领一座城市,他都勒令士兵不许扰民。他打心眼里厌恶那些人,自以为军人保家卫国至高无上,因此便为所欲为,他知道打仗辛苦,也不允许战士们肆意妄为。
这次为了安顿玉璧,只好不得已而为之,韩景轩在心里对这一船旅客致歉。不过,人们似乎并不着急,一看船要停靠一段时间,纷纷上岸走动,有几对摩登的年轻男女干脆上岸吃馆子看电影去了。
韩景轩带上毛副官和自己的秘书,一起护送玉璧去投奔亲人。一路上,几个男人都很照顾她,尤其是韩景轩。玉璧很少感受别人的温暖,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异性,内心不由充满温暖。
玉璧最后一次见到堂姐和堂姐夫,是六年前了。那时候,她被继母安排进了吴府,马上就要嫁给人家做小,心里难受极了。那时,堂姐已经结婚了,安慰她说,结婚前都会害怕,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玉璧看堂姐夫确实是个老实的好人,她抱着堂姐缩在她的怀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感觉心里不那么难受了,第二天便启程回到北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走进胡同时,玉璧的心就砰砰跳起来,六年了,她生怕已经物是人非,她生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扇陌生的铁门,探出一个陌生的身影,用她已渐渐不熟悉的乡音询问她找谁。
她快步奔向曾经她可以停靠的港湾,还是那扇熟悉的朱红色大门,怀着紧张的心情,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叩响了那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