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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眉点点头:“想,太想了,我看过一本写英国的书,好想去感受下伦敦多变的天气,好想去街头看看漫步的鸭子,好想去剑桥,见识下那些有才华的怪人,好想,去看看诗里的康桥,好想去贝克街,说不定会遇到一个戴着帽子抽着烟卷的侦探。”
林依娜笑起来,为沈月眉罗曼蒂克的想象折服,她说道:“景轩以前在美国留学,毕业后他去过很多地方的,他爱玩嘛,以后让他带你去。”
沈月眉一笑,出国深造于她怕只能是梦想了,韩景轩的事业如日中天,是不会离开中国的。军人被派遣出国的情况,有时发生于政见不合之后,那多半没有好的出路。沈月眉想,至多以后韩景轩有时间了,两人去国外游览,不过那样子的可能性也不大,光是坐船来回便是一个月光景。
此后,沈月眉便专心于读书与论文的准备中,妈妈坐在身边,一边打毛衣,一边帮她翻书,给她准备吃的。有时,阳光照在书桌上,微风轻轻吹拂着书卷,沈月眉抬头看看在一边瞌睡的母亲,再低头看看趴在脚边乖巧的毛毛,感觉幸福如阳光一般洋溢。
那天的午后,沈月眉看着书趴在桌上睡着了,母亲从瞌睡中醒来看到,担心女儿着凉,操心这样睡觉胃里胀气,便要去找凡柔一起把女儿抬到床上去,刚刚下楼,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汽车声,沈大妈观望着,透过窗户只见汽车门拉开,一根文明棍伴着锃亮的黑皮鞋出现在车边,紧接着,韩老爷威武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韩景轩不在家的时候韩老爷来了,沈大妈和凡柔都略有几分慌张,沈大妈连忙上楼叫醒了女儿,睡得迷迷瞪瞪的沈月眉,没反应过来韩老爷是谁,韩景轩在家里从不自称老爷,嫌这样把他叫老了,而他父亲更是从不登门。
沈月眉有几分狼狈地被母亲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下楼给韩老爷请安,她用包的严严实实的双手,奉上一盏茶,看着茶盖不断摇晃着,韩老爷连忙接过来,一叠声说着让沈月眉不必费心。
韩老爷打量沈月眉上下,皱起眉头道:“那个臭小子欺负你么?”
“没有,没有,”沈月眉连忙摆摆木乃伊一般的右手,说道,“我从,咳咳,楼梯上摔下来了。”说完又补充一句,“我们挺好的。”
韩老爷沉重地点点头,那眼神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沈月眉、沈大妈还有凡柔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多少有点不自在。
韩老爷打开茶盖,轻轻啜饮一口,闭上眼睛享受半晌,说道:“这茶水很清香,是什么水泡的?”
“露水,是我和景轩清晨去花园里采的荷露。”
韩老爷一笑:“那个臭小子不是喜欢洋玩意么,只喝咖啡不喝茶,哼。”韩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
沈月眉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韩老爷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韩老爷站起来,拄着文明棍四处打量一番,看到各处井井有条,正中挂着韩景轩和沈月眉的结婚照,房间整洁明亮,窗明几净,下人们各忙各的,厨房里升起炊烟,韩老爷来到韩景轩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连钢笔都中规中矩地靠在支架上,书柜里的书码地整整齐齐。
沈月眉跟随着韩老爷的步伐,艰难地挪动上来,韩老爷连忙要她坐下。从韩景轩结婚前后的种种表现,韩老爷痛心的发现在家庭生活中,韩景轩是个典型的上海男人。若是要他知道,自己害受伤的沈月眉伺候劳动,父子俩肯定免不了争吵,最后的结果,不可避免,是自己怒不可遏地举起文明棍把儿子打个鼻青脸肿。
“很好,你把这个家打理地非常好。”韩老爷难得露出笑容,对儿媳妇点点头,“来,月眉,你坐,我有件事和你说。”
沈月眉忐忑不安地在沙发上坐下,沈大妈察言观色,不知自己留在这里是否合适,于是说去厨房看看便离开了。
沈月眉感觉,坐在对面的韩老爷不是自己的公公,而是自己的上峰,她听到上峰的询问声:“月眉,你对做生意这件事,怎么看?”
“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沈月眉本能地愣住了。
韩景轩对于自己的父亲描述颇少,甚至说,我和他不熟,我小时候他常年不在家,我长大后离开了家出去求学,我们俩凡事都讲不来,也住不到一处,所以我就搬出来自己住了。关于韩老爷的事,沈月眉很多都是从别人处得知。
韩老爷年轻时颇为放纵不羁,这一点在韩景轩身上也有所体现,那会儿的韩老爷一点不比在吴府时期的韩景轩差,他打架闹事抽大烟养歌女,直到继承了家里那点小产业后,才得知创业守业的不易,结婚后便改了多半的恶习,至少不再那样滥饮,不再花大量的钱在舞女歌女身上,开始全身心铺在生意场上。
其实,韩家原本的生意特别小,韩老爷也算是白手起家,一手建立起自己的产业帝国。韩老爷把自家的小作坊——兵钟牌面粉发展成为上海滩家喻户晓的品牌,然后又涉足药材、古玩等生意,十年前建立了自己的实业公司,五年前开始投资图书馆和学校的建设。
沈月眉觉得,其实这对父子挺像的,都是那种放纵不羁凭借自己本事闯天下的人,只是相比较而言,韩景轩还具有上海男人的细腻,韩老爷更像北方粗犷大汉,不晓得这对父子为何这么合不来,听凡柔无意间提起,和韩景轩的母亲及妹妹有关。韩景轩自己则撇撇嘴,说道,一山不容二虎。
韩老爷很真诚地说道:“月眉呀,我有七个儿子,川哥儿先不说,老二软糯,老三不求上进,老四脑子不灵,老五胆气不足,老六老七年纪还小,六哥儿看着倒还不错,我前些日子给了他个小生意试试,这孩子,学业还算聪明,生意真是没那个天分,哎。”
韩老爷文明棍顿了一下地面。
沈月眉不擅长这样的应酬,只得附和道:“少爷们还年轻呢,日后会渐渐出息的。”
“我不晓得景轩告诉过你没有,景轩是做过生意的,就是他从美国回来的那一年,做的很不错,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臭小子,他想做好的事情终究能做好。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我有那么大的产业,终究是要留给这些臭小子们的,景轩是我的长子,虽说他能自立门户,我这做父亲的,总还要给予一部分,一来我的产业后继有人,二来,这世道这么乱,墙头旗帜不断变幻,成王败寇,就算哪一天失势,若还有一份
份家业在,也可度日,月眉,你说呢?”
沈月眉只得点头说是。
韩老爷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说道:“这是一家古玩店的所有资料,就在静安路上,离这里不远,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这家店以后就是你们的了。”
沈月眉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韩老爷的来意,竟是一位用心良苦的父亲,因为和儿子的沟通障碍,另辟蹊径,曲线救国,换个突破口各个击破。沈月眉也为韩老爷对自己的信任感动,同时感觉自己无法胜任,她怕这家店砸在自己手里,连忙推脱道:“老爷,我,我怕辜负您的信任……”
“月眉,你听我说,”韩老爷放下茶杯,说道,“这家店是我和一个老朋友共同经营的,他会手把手地教给你,也不必占用你太多精力,有专门的人看店,你只要核对好财务等事项就好,我知道你爱上学,我想以你的聪明,是两边不耽误的。盈利算你们的,亏了我兜着,月眉,你好好考虑一下。”
此刻的韩老爷笑起来竟有几分慈爱,沈月眉不由得卸下紧张的心防,说道:“老爷,我近日在准备考试呢。”
韩老爷皱皱眉,本来他的思想相对古板一些,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认为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出去上什么学嘛!不过,后来遇到一些很有本事的女人渐渐改变了他的看法,其中包括他的五太太,境界聪慧和格局,多少男人都比不了。这些年,他的思想,随着外国文化的进入,也渐渐放开了些。
“不急,等考试过后再考虑这件事也可以。如果你愿意,我想景轩也没意见,”沈月眉不知自己是否幻听,仿佛听到韩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于韩景轩这种惯着媳妇的样子,“景轩,我是管不了了,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再来照顾生意,我就只好拜托你了。”
沈月眉要送韩老爷离开,韩老爷见她行动不便,便吩咐留步,打开门的一瞬间,韩老爷忽然长叹一声,沈月眉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只听得韩老爷说道:“我要是有个女儿,该多好呀。”
那声音老态龙钟,听上去不像一个叱咤生意场的大亨,只是一个平常的中年失意男子。只是,声音中的悲凉,却让沈月眉没由来的心里涌起一丝悲伤。同时心中疑惑,韩景轩是有个妹妹的,可所有人,对这个女孩儿都绝口不提,沈月眉不由得想起那次去韩老爷府上的情景。
那次沈月眉去韩府时,看见二楼有个房间,挂了一把大大的铜锁,她好奇地自门缝向里看去,和其他卧房似乎并无二致,只是灰尘飘在阳光下,似乎很久没人打扫过了。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沈月眉着实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来,回头一看,是五太太。
沈月眉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这五太太走路都不出声的,她问道:“五妈妈,这个房间为什么给锁起来了?”
五太太四顾无人,悄声说道:“这是以前二太太的卧房,小姐也住过一段时间,这房间不详的,嘘,别问了,这事儿是老爷的心病,休要再提。”
五太太那神秘又惧怕的样子,沈月眉难以忘怀,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的故事。侯门深似海,这种大家大户,哪家不隐藏着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