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看似占了上风,可实则一点都不好受。那阴风厉害得很,被他甫一碰到,便见缝插针地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
那东西又贪婪又狠毒,被顾枕澜挟制住了竟也不急着逃跑,还不顾死活地汲取起他经脉中的生气来!
顾枕澜冷声道:“阿霁!”
“是,师父!”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阿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他随意将手掌摊开,便见他那把被村民们解下藏起的剑就又飞回了他身边,悬在半空中兀自铮然作响。阿霁出手如电,一剑刺向顾枕澜的手掌,却连丝油皮也没划破他的。
阿霁的这把剑锋锐无匹,偏偏剑铭写的是“无锋”,是顾枕澜闭关的时候从经楼里翻出来的,不知是之前的哪一位掌门留下的。顾枕澜见它漂亮得很,又阳气十足,觉得跟阿霁殊为相配,便当作成人礼将它送给了小徒弟。
无锋的阳气正好克制阴骘的鬼物,因此它伤在阿霁剑下,几乎难以承受。那东西再顾不上吸食生气,它狠狠一甩尾巴,逃之夭夭了。阿霁刚想追,却被顾枕澜一把拦下:“先别管它。”
阿霁回头不解地看着顾枕澜一眼,却见他脸色。
话说那鬼物一走,只剩下花厅里的村民围着王员外和父老面面相觑。顾枕澜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拍拍袖子站了起来:“阿霁,把我的符咒拿回来,银钱还给他们吧。咱们这便走了。”
那王员外如何能放他?他三步并两步来到顾枕澜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仙师!是小人鬼迷心窍,您要杀要剐小人都认,可我这一镇乡亲何辜,您一走,他们恐怕都要遭了那鬼物的毒手啊!”
阿霁气得一脚踹开他,骂道:“若不是我师父有些道行,恐怕今日就要成了那鬼物口中亡魂!我不杀你已是仁厚,你竟还敢求我师父帮忙?”
顾枕澜回头看了阿霁一眼:“还不快走,在这废什么话?”说完他又饶有兴味地打量了王员外半晌:“我倒是能与你出个主意。”
王员外神色一振,忙道:“求仙师教我。”
顾枕澜摇了摇头:“谈不上教。只不过你刚才不是说凭我要杀要剐么,我不想杀你,你明日自己去当了那鬼物的祭品,如何?反正左右也是死,你死在它手里,便能救你乡亲多活一月,到了下月,说不定那什么穆家派的人便到了。”
王员外听完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好像真的在考顾枕澜的话似的。花厅中连父老带乡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片哀声:“员外郎,您不可如此啊!”
王员外刚才还有些动摇的神情反倒变得坚毅起来,他也不理哀嚎的乡亲,只对顾枕澜叩首道:“多谢仙师指教,便……这么办吧!”
他脸色神色平静,声音却掩不住有些颤抖。
顾枕澜却笑了:“我随口诓你的。你当你一死,就真能救他们了吗?错。你死了,他们也还是会跟在你后面一个个死掉,直到你们这镇上一个人也不剩。至于你说的穆家么……”顾枕澜嗤笑一声:“这东西是什么道行,除非穆震亲至,否则别人也是送菜的命。”
他看着王员外,悠哉地说道:“你虽然诓骗外人就死,忒不是个东西,但你待乡亲一片赤诚,也不算没有可取之处。本座便帮了你这一回,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顾枕澜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你还不与我说实话吗?最先的那个丫头,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员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挣扎,跪他身边的父老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死了的丫头原是这府中做事的。她失手砸了主人家的玉如意,这才畏罪自尽。我等刚才之所以未对仙师讲明,是怕坏了员外郎的名声。其实王员外待人最是宽厚,那东西便是再珍贵,在他眼里又怎么抵得过一条性命呢?”
顾枕澜审视地打量了他半晌,忽而对阿霁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花厅中跪了一地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才答应要帮忙,怎么突然又反悔了。这些人哭的哭,抱腿的抱腿,顿时乱作一团。
顾枕澜冷着脸不说话,阿霁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好生奇怪,要人帮忙却又不肯对人说实话,也不知道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说那丫头是畏罪自尽,又如何来得这么大的怨念,竟能化成厉鬼?”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你们,也想糊弄我师父吗?”
眼看这事是糊弄不下去了,王员外的神色也不挣扎了。他道:“好吧,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便与仙师讲明吧!”
那父老劝道:“那我们至少到书房说话,可好?”
王员外摇了摇头:“不必了,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我也不能一直瞒着乡亲们。”
原来,那死去的侍女名叫小翠,生得一副好姿色。话说王员外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个儿子不忒成器,贪酒好色。他见小翠生得美,便意图染指。可知人家姑娘已是定过亲的,哪里能依他?王公子求而不得,最终使了个下三滥的招数,将人迷女干了。
小翠醒来以后,不消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王公子先前还哄她,可后来渐渐也不耐烦了。反正他已经吃干抹净,竟干脆翻脸不认人,就寻了个错处,将小翠赶了出去。她许的人家听说这件事,干脆地退了亲。小翠家里剩个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气不过女儿被人这么欺负,便闹上门来讨说法。
王公子和小翠的母亲争执之下,失手将人打死。小翠一夜之间亲人全没了,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便趁夜找了根绳子,吊死在了王公子门前。
王员外道:“此事过后,我将那孽畜好打了一顿,关了起来。又请人来给小翠和她娘作法超度,可终究难以平息她的怨气。我一家人对不起她,合该给她偿命,可这镇上全是她的亲友邻里,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父老道:“是啊,她化成厉鬼,头一个就杀了王公子,也算报了仇了。可她后来接二连三地滥杀无辜,又算怎么回事?仙师,您若是超度不得,能不能干脆就……”
人心真是奇怪,顾枕澜记得刚才就是这老人,不忍他们两个陌生人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心肠不能说不好;可他又那样冷漠,那可怜的女鬼生前说不得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顾枕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小翠,我什么都没法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