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好不容易回来了,沈靖渊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所有一切苦乐,新婚的那几日,每天都絮絮叨叨的讲述,只要他有记忆的,不管是她早已经知道的,还是不曾知晓的,是微不足道的欢喜,还是往他心上插刀般的痛苦,他一点儿都没有瞒着,干脆利落,如同竹筒倒豆子,通通都告诉了她。
那一刻,两辈子第一次,她恨不得立刻杀死某个同类。
爱会让人变成天使,爱也会让人堕落成魔鬼。那个瞬间,即便明知道心中的恶念会让她坠入无边的地狱里,她也愿意受沉沦之苦。
幸运的是,武思兰早就离开了定国公府,所以躲过了一劫。
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在这个时代,天经地义。
沈靖渊可以因为武思兰是自己的姨母,同时也是继母,而看在父亲与弟弟妹妹的份上,宽恕她对自己犯下的罪孽。但是作为儿子,作为弟弟,他却没有办法明知道自己的母亲与长兄是被毒杀的,而不去报血海深仇。
他不能因为杀害了亲人而脏了自己的手,但是想要报仇,有许多方式,最为残忍的,不是了结仇人的性命,而是让对方完全崩溃,无力自主生活,却又无法自尽而亡,如何生,何时死,都被人掌握,生不如死。
连带的,沈靖东这一房的子子孙孙也永远不能主动回京,哪怕受皇命所召,也禁止走入沈家一步。否则,定国公府上一辈死去的主母与嫡长子又怎能安息?
“所以说,男人花心,自己的妻子儿女就要受苦。
你那公公,自个儿一辈子风花雪月倒是快活了,却任由妖妇作怪,弄得沈家乌烟瘴气的,如果不是致远有本事,躲过了刺杀,还成长到了无人能够动摇他继承人身份的地步,恐怕这沈家就要从根子上烂了。”
颜盛国虽然是暴脾气,但是从来不会非议死者,因为总觉得死者为大,但是这一次,他却也忍不住嘲讽了沈越擎。
颜舜华嘴角扯了扯。
“爹,说到底,还是‘情’之一字弄人。
公公他天生就是个多|情|种,据沈靖渊说,因为祖父长年累月都在战场上奔波,所以独子主要由曾祖母抚养着长大。
曾祖母一个女人,虽然人前风光无限,但是人后却是独自带着孙子守着偌大的定国公府过日子,其中苦楚,不真心体会的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她老人家一生当中生了三子四女,长子与次子都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四个女儿也在成年之前先后因为疾病或打击而死去,只有第三子,也就是祖父活了下来。
她的丈夫已经为国捐躯英年早逝,也有了一个为国家拼命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儿子,她希望自己的孙子可以像普通老百姓一般留在家中,成家生子,平平安安足矣。
所以她刻意将孙子培养成了儒雅的读书人,而非文武双全可以坐镇军中运筹帷幄甚至上阵杀敌的将帅。在女人的问题上,老人家也觉得定国公府太大太空空荡荡了,所以从来不怕自家孙子桃花太过旺盛会不会招来什么是非,反而觉得这样才好,更加容易开枝散叶。
而本该是一家之主坐镇定国公府的祖父呢,为人豁达热血,因为当初边疆战乱频繁,十三岁时他就参军了,直到二十五岁才从战场返家成亲。二十七岁生下独子后,祖母身体不好从此缠绵病榻,期间祖父征得妻子同意,与好友武当家约定了儿女亲事,三年后祖母含笑去世。
祖父为祖母守墓三年过后,在公公六岁之时,三十三岁的他便再次响应国家号召,返回战场抵抗邻国入侵,直到十一年后,公公十七岁要大婚,因为大伯母遭到最小的妹妹诬陷,婚事不成,四十四岁的祖父才匆忙赶回家来处理,并最终定下了大伯母的二妹,也就是婆婆这个未来儿媳妇,还主持了他们俩的婚事。
一年后沈靖渊的长兄出生,祖父已经四十六岁了,却再次向皇帝请缨,回到边疆长期驻守,后来婆婆他们母子俩走了,公公终日消沉,战事胜利之后,在沈靖渊六个月大时,年近半百的祖父才再次返家。
听沈靖渊说,当初祖父见了公公这么颓丧之后恨铁不成钢,气急攻心之下还曾经引发旧疾,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掌控了沈家内外事务。
因为公公一直以来都认为是沈靖渊的出生才导致婆婆与长兄的死亡,所以他一直都对沈靖渊不闻不问甚至是心生怨怼,加上半年后曾祖母年事已高,在为沈靖渊主持了周岁礼后,她老人家便在睡梦当中溘然长逝,祖父自此便留在了家中,一方面守孝,一方面教养沈靖渊。
可惜的是,五十九岁夏天时,祖父遭受意外事件重伤,延误了医治时机,最后也驾鹤仙去了。
临终前,老人家与沈靖渊独处,为沈靖渊取了表字‘致远’,希望孙子能够体谅他父亲早年的丧妻丧子之痛,但也明确告知,‘沈越擎为人正直但性格软弱,不务实业,只会风花雪月耽于儿女情事,才能已废,以后沈家由你全权做主,由家主及主母支配的一切人事财权也都交予你一并处理。’
因为生怕自己死后会引发大乱,使得沈家动荡不安甚至带来灭族之祸,祖父还嘱咐沈靖渊三年过后除服便立刻前往边塞从军,以磨练己身,同时也是避开与公公之间的冲突,待得成长之后再妥当处理。
沈靖渊很听老人家的话,十三岁的时候,便徒步北上,一路横穿崇山峻岭,直达边陲之地。也是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想要替自己的儿子夺得继承人位子的武思兰背着公公动了手,沈靖渊当时一无所知,而我没多久便与他开启了莫名其妙的五感共通之旅。
故事说起来很简单,背后的原因却很让人感叹。
沈靖渊跟我说,如果当初曾祖母没有接二连三地失去孩子跟丈夫的话,她不会在年老的时候心软成这样,明知道定国公府需要的是能征善战的继承人,而不是只会风花雪月文人做派的世子爷,她老人家还是宁愿把唯一的孙子养废了,因为‘活着的废人好过死去的战神’。
她唯一的愿望,只不过是希望子孙好好地活在大庆这片土地上。沈家保护了大庆这么多年,但是沈家的子孙却世代凋零,男人多半都死在了战场上,一代一代前仆后继,最终的下场都是尸首难全,这样明确的结局让她难以接受。”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