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我一愣,回过神来,转身离开窗边,看着烛火下云霄忽明忽暗的脸庞又发了一会儿的呆,才道:“没……我就是在想穆承江的事。”
“他?”云霄轻嗤一声,换了只手在那支着头,施施然抬眉看向我,袖口处金丝勾边的暗纹在烛火下闪着几点微光,“他的事有什么好想的,无非就是另一个翡晋楚罢了。”
我蹙眉:“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他既然造了一个傀儡来使他的身份不对外暴露,可那些城主府的弟子都见过他的真实面貌,他就不怕他的弟子们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穆家那两个兄弟暗中探查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十数年的时间,就算他们兄弟两个再没用,也总是能训练出一些心腹的。”云霄支着头,望着摇曳不停的烛火懒洋洋道,“就算穆承江没空训练,穆承渊接任千机山掌门之职都这么久了,也可以训练几个给他送过来。”
“可是这也不对啊,”我道,“就算那些弟子都是他的心腹好了,我们刚来流江城见到他时,他可是正大光明地站在张屠户的家中,难不成那个张屠户也是他的心腹?”
穆承江与穆承渊相貌极为相似,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只要是见过他们俩兄弟的人,肯定会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疑惑,所以我也能理解他制造傀儡的用意。可他制造傀儡,让那个傀儡代替他去参加仙门大会、接见其它仙门掌门,成为名义上的流江城主,这法子乍听上去不错,可仔细想想就破绽百出:当初我们轻轻松松地就在张屠户家中见到了他,张屠户等人对他也都是一副面对城主的恭敬态度,很显然在这城里城主就是他穆承江,而不是外面的那个傀儡江穆,那他怎么就能确保没有外人来这座城,见到他,从而泄露他的身份?
云霄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他在外面时用了什么改变相貌的幻术,只不过对我们不起作用罢了。”
“可那时小楚也很惊讶,很明显是看到了穆承江和穆承渊长得有九分相像。”我道,“他总不能也有一双天生良目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阮明严,对什么事都抱有着一查到底的好奇心,他穆承江在打什么算盘、身份容不容易暴露,都和我无关,我也都不知道。这些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去问阮明严。”
我一噎。
他今天是怎么了?虽然面上看着挺正常的,可我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呢?难不成他还在生气?也不对啊,他若是生气,早和之前一样对我甩脸子了,还会这么笑嘻嘻地跟我搭话?
那到底是为什么?
正当我蹙眉疑惑着云霄今晚的反常时,云霄已是站起了身,绕过书案走到我跟前,负手笑道:“好了,夜已深,你也该回房去休息了,我送你?”
“我不累,”我连忙道,“而且——”
“阴门难闯,如何不累?”他打断了我的话,“而且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傀儡来挡你的路,想来不会轻松到哪去,还是快回去休息吧,别在这耗了,你没见那小鬼都回去呼呼大睡了吗,要搁在平常,他非得上蹿下跳地缠着你讲清楚阴门的事不可。好了,快回去吧。”
“我真的不累。”我道,“而且我还有问题没问呢。云霄,你之前为什么阻止我?”
“阻止?”他眉一挑,“阻止你什么?”
“阻止我说出招魂的事啊,”我以为他忘了,特意提醒道,“就在不久之前,城主府的那株桃树底下,我就要说出或许可以试一试招魂,你就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还避开的我视线转移话题,不就是为了让我不要说出招魂的事吗。为什么?是怕我惹上麻烦?”
“是吗?”他交叉起双臂笑了,故意拖长了尾音“嗯?”了一声,道,“我有吗?”
“怎么没有?”
“怎么会有?”他笑得愈发灿烂,“我又不会读心术,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你还没开口呢,我怎么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那时我只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而已,转移话题也是看你眼睛一瞪,怕你当众骂我失了你的闺秀之矜,所以才不让你把话说完的。原来你那时想到了招魂这个法子啊,那你怎么不说出来?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什么?”我一呆,“你那时不是故意撞我的?”
他一脸无辜道:“我故意撞你干嘛?”
竟是我会错意了?这可误会大了,原来他那时不是想阻止我说出招魂一事?那他没事撞我干嘛啊!真是的!
“那怎么办?他们几个人都回去了……”我苦着脸道,“要不我们现在再去城主府一趟,喊穆承江起来?现在是子夜时分,正是招魂的好时机,现在去也还来得及。”我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遂不等云霄开口就转身欲离开房间,“我们赶快去吧!”
云霄笑着揽住我的肩:“哎哎,你还真是说走就走啊?”面对我不解的目光,他失笑道,“好了,刚才我是骗你的,我那时是猜到了你要说招魂一事,才故意撞了你一下,不让你说出来。”
“你!”我有点恼了,“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嘛!”
我本以为他会继续调笑下去,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他却是罕见地隐了笑,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叹了口气。
“对不住,今晚发生的事太多,我心里有些乱。”
我立刻把他方才逗我的恼怒全都抛到了一边,关切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不像是那种会为他人之死而伤心内疚的人啊,虽说穆启之死可能与他有点关系,但他也不会为了这事心绪混乱,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云霄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花朝,你曾经说过,你爹看中了我,要收我为弟子,是吧?”
我点点头:“虽然爹爹他没有明说,但他要我教授你苍穹心法和九霄震雷诀,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为什么会看中我,想要收我为弟子?”
“这……”我一怔,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可是……这需要问吗,你虽身为魔尊遗子,却是一心向道,而且天资也甚高,甚至也得到了封魔剑的承认,爹爹对你起了惜才之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难道你不想当我爹爹的弟子?”
“想。”他轻笑,“神仙的弟子,谁不想当?我只是不明白而已,为什么你爹就偏偏选中了我?要知道,这云州与我一般一心向道想要修仙的人有许多,若论天资,或许我是比较高,但也没高到那种非我不可的地步,你爹到底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我很好奇啊。”
爹为什么会选中他,不光他疑惑,我也奇怪啊,可我又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他问我也得不到答案啊。而且他今晚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的……奇怪?
没错,今晚的他很奇怪,奇怪到让我有些不安。
“那……”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我回去写封信问问爹?”
“你不是早就给你爹写过信了吗,他现在回了没?”
我默默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他转过身,“你之前的那封信他还没回,就算你再写一封,他也不会回的。”
“为什么?”
“直觉。”
“直觉?这是哪门子的直觉?”我无奈地笑了,上前一步靠近他,略微担忧地道,“云霄,你今晚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我很奇怪吗?”
我点头:“你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让我很不安。”
听我这么说,云霄就笑了。
他转回身,伸手抚上我的面颊,望着我道:“你有什么好不安的,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的跟前吗,”他咧嘴一笑,“倒是我,才要苦恼呢。”
苦恼?他在苦恼什么?
“你……”
“说起来,花朝,你可知传心之术?”
传心之术?
我一愣,想了一下才道:“知道,这是一门仙术,我在苍穹也曾经学过。你怎么知道它的?这术法云州应该不会有才对啊。”而且不仅仅是云州,整个三千凡界都不该有它,不知道为什么,这术法明明不是什么凶煞之术,凡人就算修习了也不会有什么,神霄殿就是对此术管理甚严,严禁其流传人间,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莫非江简不但擅自拿了爹爹的晶刀下凡,还把这传心之术也带下了凡?!
“此术法似乎甚是难学,”云霄笑道,“不知你学得如何?”
我脸一红,有些心虚地道:“马马虎虎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马马虎虎?那就是没学好了?”
“谁说的!我学得好得很!”痛脚被戳,我立刻冲动道,“再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会呢!”
“谁说我不会了?”他冷不丁抄起我垂在两旁的双手,握住了对我一笑,“你看好了。”
“什——”
不等我把话问完,我就觉得心弦一颤,在他握住我双手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似乎被吸进了一处地方,周围的一切斗转星移、不复存在。
一张激动得老泪纵横的脸庞猛地凑了过来,隔着道道符咒所布下的结界与“我”四目相对。
这是……云霄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