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择的造型由专业顾问团队负责设计,平时只能修剪、不好擅动;而陆离则完全不同。
造型师在他这颗抛荒已久的脑袋上发挥出了百分百的创作热情,刀光剪影之间完成了向这座艺术之都致敬的得意之作。
可是陆离心里却不太乐意。虽然这种两侧undercut的发型让他看起来精神又帅气。但也不难想见,平时若没有发胶的支持,那刘海和头顶长长的发绺必然会向四面八方垂挂下来,像章鱼的触手,或者年画上的胖娃娃。
沉浸在惊喜中的安娜并没有给他诋毁这件艺术品的机会。她单方面宣布这将是陆离今后的工作发型,然后飞快地在微信群里喊了一声集合。
十分钟后,没有跟随沈星择参加晚宴的工作人员集结完毕。大家纷纷惊讶于陆离的鸟枪换炮,戏称丑小鸭成了白天鹅;还有人干脆提议让陆离趁早签约聚光,免得肥水落了外人田。
对于所有的调侃与怂恿,陆离都以微笑作为最得体的回应。等众人消遣够了,自然将注意力转向了别处——地陪已经预订了今晚丽都夜总会的门票,香艳的蓝铃女孩和性感的丽都男孩已经在朝他们招手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离在夜色中邂逅了巴黎的美梦。
他们徒步沿着乔治五世大街往北走,穿过两个热闹的路口,就到了举世闻名的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在左,沈星择代言的品牌总店在右,中间是星河般璀璨的灯火与人潮。
横穿过大街就是丽都夜总会。精美的晚餐接近尾声时,表演恰好开场了。声色靡靡的舞台上,巴黎,这个绝世美女,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缀满万千梦幻的华丽衣袍。
女神的拥吻,没有人能够拒绝。
演出结束的时候,巴黎已经接近午夜。香榭丽舍大街依旧灯火通明,但仔细观察,名品商店大多已经关门歇业。地陪开始幽幽地抱怨,表示经济的萧条已经开始改变这条大街上的商家格局。过了午夜,这里又将是另一番面貌。
作为一名浮华里的匆匆过客,并没有谁真正在乎这异国他乡的明天。一群人迈着轻快地脚步返回酒店,在大厅里挥手作别。
陆离依旧沉浸在演出和红酒所带来的荡漾情绪里,看走廊上的水晶灯也像是舞女酥胸前摇晃的珠宝。
他轻飘飘地走到套房门口,刷卡、开门,冷不丁地对上了将近两米高的保镖。
沈星择已经回来了,穿着浴袍坐在客厅沙发上核对明天的日程。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抬头朝这边望过来,目光在衣冠楚楚的陆离身上逡巡片刻,嘴角多出了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
陶醉在感性气氛里的陆离没有错过这抹微笑,立刻还给了沈星择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酒精造成的红晕从他的脸颊一直蔓延到嘴唇和眼角,如果再仔细看,他的眼眸里似乎还残留着丽都舞台上那斑斓迷离的光彩。
沈星择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突跳了一下。像是一具老旧的钟表,在尘封多年之后向前挪动了一秒钟。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一秒钟之后,他听见陆离开始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找准了发音。
“ma……dou……”
好像是一句法语。
“!”
陆离还得意洋洋地重复了一遍。
沈星择靠到沙发上,歪着头看他:“你知道这什么意思?”
“晚上好呀!”
陆离回答得理直气壮,强调说是丽都的侍应生亲口传授、正宗的法国普通话。
沈星择沉默片刻,顺手翻了翻手中的日程表,所幸并没有什么夜晚的活动需要带助理出席。
时间已经不早,明天开始工作就会变得紧凑。沈星择将日程表丢给陆离,准备回房休息。
可是陆离又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开始笨拙地感谢起他委托安娜物色的那些衣物。
沈星择正想让他不必在意这种小事。谁知陆离竟又得瑟起来,将话锋一转,反问这笔钱会不会从自己的工资里扣除。
沈星择怼他:“不如你回去脱了还我。”
“不还!”陆离笑得将眼睛弯成了两痕月牙:“反正您也穿不了。”
说完这句话,他依旧脚步轻快,朝自己的“夫人房”走去,半途中还不忘回头挥挥手。
“!”
沈星择有点庆幸,客房里住着的是两名中国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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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法国的第一夜算是平静度过。从第二天起就是高强度的正式工作。
高定时装周开幕的第一天上午,沈星择前往巴黎大皇宫出席了品牌男装秀。下午接受完媒体专访,就马不停蹄地前往巴黎近郊的庄园拍摄高定系列的广告。
都说外国人公私分明、绝不加班;然而这一通时长不过两分钟的广告,却从第二天上午一直拍到了第三天的午后。
沈星择只在凌晨休息了三个小时,陆离则更少。好在他们都是习惯了熬夜的人,随便往哪里一靠就能睡着,眼睛睁开又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唯一令陆离不习惯的是外国人过于奔放的性格和行为。团队里有一名意大利男人,刚开始将陆离当成了沈星择的情人,在澄清之后,居然直接对陆离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陆离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着沈星择的眼神走漏了什么风声,后来才知道原来老外也有“碰瓷”这种技巧。那个意大利男人对所有他欣赏的人——无论男或女,都会采取主动撩拨的策略。一拍即合固然好,但若是流水无情也不会继续纠缠。
这倒是让陆离有点羡慕起他来了,原来感情也可以处理得如此干脆利落,好像用最锋利的刀子轻松削下一块帕尔马火腿。
在第三天中午的告别午餐会之后,陆离用中文试探着对沈星择说:“师兄,我好像有点喜欢克里斯蒂亚诺了。”
沈星择没有马上接话。他看了看陆离,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花园——意大利人克里斯蒂亚诺正拿着红酒,一手亲热地搂着庄园里的法国姑娘。
就在陆离觉得沈星择很可能会怀疑他眼瞎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沈星择的回答。
“别被地中海的阳光迷惑了。那里的夏天炎热干燥,不适合中国人。”
结束了在巴黎郊外的拍摄活动。沈星择的下一站是法国南部小城阿维尼翁。七月中旬,这座昔日的天主教圣城正在举办戏剧节。
当然,沈星择此行的目的并非看戏,而他的身份也不再只是著名演员或者大牌代言人,而是沈氏投资集团的高级代表。
五位知名的中国戏剧人已经先期抵达阿维尼翁,他们将陪同沈星择与欧洲戏剧界的同行商讨有关于戏剧引进、以及在中国举办新兴戏剧节的构想。
所有这些商谈现阶段都是非公开的,参与者都必须严格遵守保密约定。陆离资历尚浅,又没有与沈氏签订正式合约,因此被毫无疑问地排除在外。他倒也自得其乐,一个人早早地溜出去看戏。
阿维尼翁是戏剧艺术真正的天堂,在剧场、餐馆,甚至街头上,随处都满溢着浓厚的戏剧气氛。在这里,戏服是万能的通行证,而语言的隔阂已经不重要,肢体和神态能够沟通一切;在这里,真正热爱表演的人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冲动的,并且他们很快就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当沈星择结束会议,走到酒店露台上准备抽根烟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在酒店对面开满了金雀花的小巷口,观众正在跟着音乐鼓掌喝彩。一群金发碧眼的街头即兴表演者将一个黑头发的英俊青年簇拥起来,为他披上与他们一样的希腊白袍,戴上用金属纸糊成的桂冠。然后,这一群人好像老朋友似地勾肩搭背,走进了门口挂满海报的啤酒馆。
多么耀眼、多么夺目的瞬间。
等沈星择回过神来的时候,烟还没有点燃,打火机倒是已经在手心里捏得火热了。
他们在法国南部的阿维尼翁只逗留了短短的一日,第二天就动身飞往最北边的港口大区加莱。刚下飞机,陆离还来不及感受高纬度海岸地区的大风与凉爽,就立刻跟随沈星择坐进了保镖簇拥的车队。
根据地陪人员的描述,近年来北部大区的难民人口有失控的迹象,部分地区治安堪忧,或许也是这趟法国之旅不确定性最大的行程。
邀请沈星择远赴加莱的是国际时尚刊物manifest1的法国版。在一座可以用望远镜远眺到著名的英国白崖的贵族古堡中,他将与法日混血的日本女星若松保利娜合作拍摄一组硬照。而这也是他在法国最后的行程。
拍摄工作从次日清晨开始,持续半天。为了呼应城堡中镀金的奢华装饰和雪花石雕塑,团队还携带了一套租来的华丽钻饰。
考虑到治安情况,珠宝商为这套总价数百万美元的首饰提供了两名保镖。再加上保利娜和沈星择各自雇佣的人手,虽然还算不上是支小型军队,但对付十几个手持冷兵器的暴徒显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