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之际,魏子牙站在兵林塞城头向前望去,就见龙骧军的营寨黑压压地盘踞裂谷深处,犹如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一般,饶是他平素智计百出,此时也生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回身看去,兵林塞内灯火通明,但将卒垂头丧气、惶惶不安,再这样下去,都不需要龙骧军进攻过来,这边的士气都会崩溃掉。
若是丢下这二三十万兵卒,他相信若想逃脱,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住他,但一旦失去了手中的势力,将来修行中所需要的种种资源该如何谋得?
自己辛苦数百年,眼见着续命真法就在手中,更不会让他轻易放弃这长生之念!
可恨诸阀联军的动作实在太过缓慢,龙骧军都放弃雁荡原了,河西、凉雍集结上百万的兵马,却也没敢强攻榆城岭,在雁荡原外耽搁那么长时间,东部、南部诸郡的宗阀联军,行动更是迟缓,到这时候才缓缓往青龙峪逼去,要是现在有数百万兵马从秦潼关、青龙峪进逼京畿,宿卫军怎么会被陈海这狗贼逼迫得如此的辛苦?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轮番闪现,只是魏子牙现在并没有察觉到,当他把希望寄托在外部的同时,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燕州第一人了。
正自踌躇间,远处的风将好消息带了过来。
魏子牙惊喜地转身向北方看去,神识之中,三四百里外的原化、宁平二塞的西园军正在整顿行装,向北撤去,再往北的几处寨子亦都如是。
“天不灭我!”魏子牙扬天大笑,“看来西园军终于想通了关窍,肯将原化、宁平等塞让出来了。”
此时燕山大裂谷内气息繁杂,陈玄真、赵忠心思惶然,在深夜里神识也感知不到太远的地方,并不知道西园军此时已经将大裂谷中部的几座要塞让出来,但听魏子牙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家都喜形于色。
燕山大裂谷,南北两翼开阔,地势平易,中部最为险窄,原化、宁平等塞前,可供龙骧军展开的攻击面,甚至都不到一千步,他们要是能退守原化、宁平二塞,所面临的压力就会骤减。
唯有俞宗虎心里暗恨,明知道这么拖一下,都不敢跟龙骧军一战,将卒士气很快就会荡然无存,即便有险地可守,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魏子牙突然“咦”了一声,他神识感应到百余里外,有一缕不弱的熟悉气息正在翻越燕山西麓的绝岭,此时正从西南面往南面龙骧军的驻营绕过去。
陈玄真察觉到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似乎是卫王赢琛,孤身赶往龙骧军驻营。”魏子牙蹙着眉头说道。
“……”陈玄真、赵忠等人皆是一惊,他们知道卫王赢琛虽然被彻底架空,但也是屠缺他们手里的一张牌,怎么会让卫王赢琛孤身赶往龙骧军大营?
是卫王赢琛突然逃离六阀的控制,还是六阀跟陈海有什么针对他们的阴谋?
魏子牙、陈玄真、赵忠他们都疑惑不解,这时候看到几道身影从龙骧大营阵中掠天而起,悬立半空,眺望过来,看样子应该是也发觉原化、宁平诸塞的异状。
魏子牙冷笑一声,心想六阀就算有什么针对他们的阴谋,也不应该派卫王赢琛当使者,猜想蓟阳郡应该是出了其他什么变故,此时也管不了太多,便让俞宗虎率部放弃兵临、聚贺二塞,连夜向北撤退。
陈海和苍遗等人悬立在空中,虽然他们距离宁平诸塞更远一些,但也能隐约感知大量的繁杂气息,正从宁平、原化诸塞北撤,不知道等散布于燕山深处的斥侯回来,陈海也能猜到六阀这是为撑不下去的宿卫军残部腾出更大的空间来。
陈海嘲弄的笑道:“初时英王赢述在的时候,西园军还是有些骨气,当年围剿黑燕军,打得也相当不错,想不到英王才走半年有余,屠缺等人治西园军,真是越发不堪了。”
乐毅站在他身旁,感慨地说道:“英王欲登帝位,还是要注意人望,而六阀在安乐窝里享受了千年百年,意志消磨,哪里有什么骨气、血性可言啊?”
“这样也好,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兵临、居贺二塞,我们的筹谋就算是已经达成。居贺以北,地形逼仄,不利于大规模兵力展开,我们难以北进,而我们只要在南三塞站稳阵脚,布下天罡雷狱阵,也不怕诸阀联军能往这狭仄的山谷里能塞进多少兵马来攻,”陈海这时候又往西翼看过,眉头微蹙,“有人往这边过来,真是奇怪……”
陈海没有跟卫王赢琛打过照面,自然是不熟悉他的气息,数人就悬立在半天,看宿卫军将卒从兵林、居贺二塞撤走,又胡乱说些兵家轶事,等到赢琛飞到营前,才落回中军大帐。
赢琛的明窍境修为,乃是硬生生用灵药堆出来的,明窍境的诸多神通法门,他都不曾认真修习过,真元法力也绝谈不上深厚,而他从黄昏到凌晨,翻越燕山绝岭近两千里,要摆脱六阀的追击,全凭着内心一股强大的意志在支撑着。
一路上穿山越岭,一身绣龙锦袍,早就被山岩树丛给刺拉得褴褛不堪,赶到陈海等人面前之后,心气一泄,甚至都没有一丝力气站立,“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胸膛如同风箱一般喘息不停,灵海秘宫及周身窍脉都差点直接崩溃掉。
陈海看着眼前的赢琛,犹如乞丐一般,只有一双眼睛还清澈通明,皱了皱眉,想不明白蓟阳郡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卫王赢琛夜奔龙骧军的大营。
乐毅、韩謇等人都是莫名其妙看着卫王赢琛。
陈海走上去,搭上赢琛的肩膀,将一缕真元度了过去,帮赢琛缓住了气息,饶有兴致的问道:“卫王不好好待在蓟阳郡,与屠缺他们算计本侯,怎么深更半夜跑到我龙骧军来了?”
赢琛这时候缓过劲来,长身站起,傲然说道:“赢琛此来,希望能为陈侯诛灭魏子牙、陈玄真等贼出一份大力。”
陈海没想到赢琛为英王赢述被背叛、刺杀一事,执念如此之深,甚至不惜将自己送入他们的罗网之中,也要看到魏子牙、陈玄真挫骨扬灰才甘心。
陈海是不会放过魏子牙等人的,但此时他更深层次的考虑,朝赢琛笑道:“据我所知,你平日爱丹青、喜读经书,对修行、对兵术都没有多大兴趣——战不能战,谋不能谋,你能怎么助我?再者说,你若是为报英王被刺之仇而来,而说到英王之死,我也脱不开关系。当年要不是我,英王或许早就登上帝位了,我怎么就相信你会真心助我,而不是藏有其他什么阴谋?”
“以私仇论,陈侯乃道禅院一脉,与黑燕军渊源极深,暗中替黑燕军谋算,这也是各为其主,或生或死,皆各安天命,又能怨得谁?”赢琛说道,“而以公仇论,我虽修为低微,但也知道道禅院传承数千年,传承玄法经义、扶持宗阀,实为诸宗玄法大源,是燕州能稳定数千年没有大乱的擎天巨柱,近百年来被打为邪教,实是滔天大冤——赤眉教、黑燕军以及陈侯这些年诸多算谋,也不过是为当年的大冤仇讨一个公道而已。而当年父皇出兵攻打道禅院,实也是受魏子牙的蛊惑。想魏子牙身为三朝帝师、世受国恩,而陈玄真,又是我王兄性命托付般的信任,却不思忠主报国,反而将天下搅乱成这样子,怎么能不杀之而后快?燕州凋弊成这样子,亿万生民穷困潦倒,白骨遗野,他们才是真正的祸魁祸首啊。难道陈侯真以为我过来请诛魏子牙、陈玄真,是为了报私仇?”
陈海微微一怔,说道:“卫王知道得还不少啊。”
“道禅院被灭之后,魏子牙就怂恿父皇焚书坑典,以邪教污蔑道禅院,而说到我虽然不喜欢修行,但生在帝王之家,要读什么书卷,却也能够不管禁忌,”
赢琛眼瞳灼灼的盯着陈海说道,
“魏子牙攻下道禅院后,就将道禅院数以十万计的道藏秘典据为己有,但除去玄法秘修之术外,其他经卷都被他随意丢弃在燕然宫的一座地宫之中封存起来。我幼年得幸能进入过秘殿通读一些经卷,实知道禅院绝非魏子牙诸贼所污蔑的邪教。而无论看道禅院遗卷,还是观陈侯这些年所推行的安民强兵之策,不管外人如何议论,我却是知道秉承道禅院遗志的陈侯,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我也知道陈侯诸多谋算,是为应天地大劫做准备。”
“你怎么知道天地大劫?”陈海一怔,伸手抓住赢琛,眼睛盯住他问道。
道禅院数千年传承,每一代仅有大天师知道血云荒地与神殿的真正秘密,能得到左耳的直接传法,普通经卷里应该不会有相关的记载。
“道禅院第三代大天师枯叶真人,喜写诗词,留上千首诗词,说实话水平实在一般,但大劫之事,他在诗词里却多次提及,”赢琛说道,“此外其他大天师所留的书函手卷里,也偶尔会提及大劫之事。当然了,对于那些一心想着修行长生的,是不会注意到这些手卷所藏秘密的。”
“……”陈海忍不住苦叹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大的秘密,早就泄漏在历代大天师的手卷书函,但也由于世人一心想着修行,最后竟然是赢琛无意间发现这些秘密。
赢琛又说道:“我是战不能战,谋不能谋,但倘若我拜入道禅院门下,对洗却道禅院的污名,是不是会有帮忙?倘若我以先帝之子的身份,拥立新帝,是不是能帮陈侯稳住京畿中小宗阀的心思,分化宗阀联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