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你看见李婧了?”乔昀一脸吃惊地看着许言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许言寒倚着护栏,吁了口气,“她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
乔昀情不自禁皱了皱眉:“你说,她当时退学可能跟体育老师有关?”
“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乔昀抿了抿唇,许言寒的意思他比谁都心知肚明。
当初体育老师在楼道威胁他们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个色胚那时放了那种狠话,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如果不是被学校抓住了石锤,以他那种性格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被调走?
插在裤兜的手开始渗汗,乔昀紧紧攥拳,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他的思绪情不自禁飘回两年前红绿相间的操场,那年许言寒为了林悦她们和体育老师对峙时,眼里也是这样灼热。
宁可玉碎,也不屈服。
他的心沉了沉,抬头问:“当年你为什么不肯让林悦她们帮你作证?”
当年许言寒因为顶撞体育老师的事被主任做了好几天的思想教育工作,不但如此,还扣了奖学金,档案上被记上一次小过。
“为我作证?”许言寒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迎上乔昀的注视,“乔昀,如果换做是你,你会让她们为你作证吗?”
乔昀沉默,半晌,眸色敛了敛,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许言寒笑了笑:“你不会,所以我也不会。”
穿堂而过的风把她的碎发和校服吹起,她身子斜倚着护栏,看似随意,却是满眼的桀骜不驯。
呼吸仿佛凝滞,乔昀望着眼前人,觉得连空气都放缓了步伐。
因为不愿还处在花季的女同学承受被世俗非议的压力,对待这件让校长主任难以启齿的校园丑闻,他们都会同样选择沉默。
独自承担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这么多年他们从未熟知对方,简短几句的默契,却又像是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乔昀不禁嗤笑一声,许言寒啊许言寒,你到底该让我怎么办才好?
许言寒转身把胳膊肘撑在护栏上,随手把刘海别在耳后:“我已经让人去打听李婧这两年的近况了,最晚周末有结果。如果……”她的两手紧紧交叉在一切,没勇气继续往下说。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真的,那我就让他付出应付的代价。”
乔昀紧了紧拳心,上前到许言寒身边:“不管怎么样,记得带我一个。”
许言寒一怔,回过头浅浅地笑了笑:“乔昀,有种。”
“因为李婧,也是我同学。”
你都那么勇敢,如果没有更勇敢一些,又怎么配站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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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昀和许言寒是在周五晚上摸到李婧家的。
阿磊是孙家南的一个远房表哥,从小就在社会上混,高中毕业后在y区开了几家夜店,平时路子多人脉广,这几年也算混得风生水起。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追求过许言寒,听孙家南说这次的事是许言寒拜托的,打听得格外上心。
城中村一到晚上乌漆墨黑的,几乎挨家挨户都关着大铁门,长长的道路两边一盏路灯也没有,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了水。
乔昀不小心一脚踩了进去,泥水溅了一裤腿:“贼,这怎么有个水坑啊!”
许言寒顺声回头:“怎么了?”
乔昀甩了甩腿,笑着走到许言寒身边:“没事,诶,你说李婧家怎么这么远啊?”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许言寒一边往前走,一边把手里的地址和旁边的门牌号比对。
乔昀吹了口挡眼的刘海,一回头看见许言寒正借着月光看纸条,忙去兜里掏手机:“那么黑你也不怕把眼看瞎了。”
按亮手机自带的手电,刚一俯身,许言寒猛地抬头看门牌,额头不偏不倚撞上了乔昀的脸。
许言寒先是一怔,然后飞快地蹙眉,没好气接过手机:“你才瞎吧。”
“咳咳——”乔昀赶忙站直了身子,一边干笑一边揉头发:“啊,怎么还没到啊,都走了半个钟了。”
她的额头分明凉凉的,他的脸却渐渐热了起来。
啧,多亏了夜黑风高啊,否则多丢脸。
许言寒打着手电照门牌,走到一处红色的铁门处停了脚,走近对比了一下门牌号,转身说:“到了。”
乔昀还沉浸在刚才的肌肤之亲中久久不能自拔,低着头不住地笑着。
“……”许言寒蹙着眉扬声,“乔昀,我说到了。”
“啊?到了?”乔昀回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仰头打量一圈,“就这家?”
“嗯。”许言寒把纸条揉做团,把手机递回乔昀手里,“你先进我先进?”
“我先吧。”乔昀把手机塞进口袋,冲许言寒痞痞一笑,“没准院子有狗。”
说着,他大步走到铁门跟前,吁了口气,轻扣了两下门。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狗吠。
两人对视一眼,乔昀加重了敲门的力度,扬声问:“有人在吗?”
“谁啊?”屋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虽然时隔经年,乔昀还是很快分辨出了那就是李婧的声音。
“李婧在家吗?我找李婧。”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乔昀的心蓦地紧张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许言寒,轻轻攥了攥拳。
站在一旁的许言寒也蹙起了眉。
他们来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被拒之门外也好,被赶着出门也罢,这件事既然他们已经插手,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
铁门从里面推开一道小缝,李婧没好气地递出三张一百,头抬也没抬:“给给给,都说了最迟明天给你交房租,大晚上催什么催。”
李婧靸着一双破旧的蓝色棉拖,枯黄的头发在脑袋上随意地挽了个疙瘩,几缕刘海垂在蜡黄的半张脸上,看上去憔悴不堪。她握着钱的手干裂粗糙,拇指肚泛着难以名状的颜色,红蓝混杂。
乔昀和许言寒对视一眼,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记忆里的李婧总是束着高高的马尾,不管是体育课上叫队还是带早操,总是自信满满朝气蓬勃。以前的她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富裕,但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如今,她怎么会成了这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对方迟迟不接钱,李婧这才不耐烦地抬头:“我说你——”
她的后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猛得瞪大了眼,利落地收了钱就去关门,乔昀飞快地用手将门拦住。
“李婧。”许言寒也侧身进入了李婧的视线,她的眼神是难得的温柔,“能跟我们好好谈谈吗?”
乔昀死死掰着门框,复杂的眼神笔直地望着李婧。
“我不认识你们,这是我家,你们再不走我报警了!”李婧躲避他们灼热的审视,紧咬着牙和乔昀砥砺相抗。
“咳咳——婧儿,是谁啊?”屋内传来妇人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听上去干瘪羸弱。
李婧忙扬声回答:“妈,来了两个朋友,我出去一趟,您快睡吧。”
“咳咳——好,那你注意安全,别太晚回来啊。”妇人又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刺耳的声音这才停住。
乔昀奋力抵住门缝,痞痞地冲李婧挑眉:“你再闹我就喊阿姨了!”
李婧:“……”她迎上乔昀的眼睛,吁了口气,终于双手一软。
铁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弹到墙上又弹了回来。
“咳咳咳——婧儿,你还没走啊?”妇人听到动静又开始问话。
“这就走,您快睡吧。”李婧闷哼一声,抬头打量面前两人一圈,这才作罢,“走吧,我们出去说。”
幽长的小道坑坑洼洼,李婧的拖鞋发出“沙沙”的脆响,走出几步,从口袋摸出一支烟,捂着打火机点上,两指夹着深吸一口。
她手里的猩红上下摇曳,成了这漫长的夜里唯一的光亮。
默不作声地走出许久,到一处露天的广场,李婧终于停下了步子。
她从口袋掏出纸巾,俯身在台沿上擦出一片空地,然后转身看向乔昀和许言寒:“在这儿坐会儿吧。”
乔昀看了眼许言寒,她的眉心皱成一道沟壑,彼此给了个眼神,顺势坐在了广场的台沿上。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久别重逢怎么都该请你们吃顿饭的,生活拮据,你们多担待担待。”
李婧社会上的客套话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利刺般扎得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六岁的花季,她怎么也不该是今天这副模样。
气氛安静的可怕,许言寒率先开口:“李婧。”
“嗨,不说这些了!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啊?上高中了吗?”李婧从嘴边吐出一口烟,看着许言寒和乔昀的眼神陌生又疏离。
“还没中考,快了。”
李婧听了,自嘲般朝自己脑门拍了拍:“瞧我这脑子,整天都过晕了。”
她娴熟的抽烟模样看得许言寒心里一阵阵难过,她永远忘不了自己抽第一支烟时的绝望和痛苦,而面前这个人强颜欢笑,没人比她更明白那种像是玻璃渣刺在心上的血肉模糊的疼。
许言寒眸色暗沉:“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李婧哂笑:“在理发店打工啊,每天给客人剪剪头发焗焗油什么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其实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俩先找上我。”她冷笑一声,声音仿佛自嘲。
乔昀坐不住了,他的耐心早已被今晚所见的一切消耗殆尽,而那股让他无法喘息的难过和愤怒也让他渐渐失去理智。
他起身道李婧面前,大嚷:“他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灭绝师太说你跟你爸妈搬走了,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啊?!”
“乔昀。”许言寒拽住乔昀的衣服,皱着眉向他摆了摆头。
“怎么回事?”李婧把烟从苍白的唇边夹开,缓缓站起身,直勾勾地迎上乔昀赤红的双眼,“真相就是我当年被梁威强.奸了啊。”
她的语气玩味,眼里却是望眼欲穿的悲凉和绝望:“乔昀,这样你满意了吗?”
乔昀猛得瞪大了眼。
砰的一声,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