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一色挂着大红灯笼的百花街,清平馆是有些特殊的地方。原因很简单,这儿有整条街上最富盛名的两位行首,符贞贞和白青青。
两人是同一个鸨母收养,又是同一天出道,偏偏竟没有成为互相别苗头的死敌,而是一直都如同儿时那般亲近如同姊妹,在鸨母过世之后,她们又一块支撑起了清平馆。从十五岁正式见客,到如今十八岁,三年来,两人竟一直都是清倌人。
欲求佳人一夜的豪客一掷千金,金陵城里也有权贵子弟放话了必要纳她们回府,可两人竟是神乎其神地过了一道又一道难过的沟坎,好容易保住了清白身子。用姊妹俩私底下商量的话来说,等到时机成熟,那就诈死走人,拿着这笔钱去双宿双栖。
没错,谁都不知道,赫赫有名的百花街两大行首,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彼此。
可眼下,符贞贞和白青青发现,她们一直以来挣扎保护的东西,很可能保不住了。那些在权贵公子,富商土豪身上屡试不爽的温柔手段,娇嗔笑容,在这群北虏的身上,统统行不通!自打这些人进门开始,就开始用各种手段驱赶其他客人,到最后更是关上了院门。
一贯是百花街上一道清流的清平馆,什么时候遭到过这样的羞辱!
更可怕的是,这些北虏身强体壮,醉酒之后就开始又是唱,又是跳,还强迫她们下场相陪,毛手毛脚的动作就没少过。哪怕符贞贞和白青青都是学过一点粗浅武艺的人,那就不只是被占便宜那么简单了。忍无可忍,符贞贞借着去厨下催酒菜,拉着白青青就跑出了屋子。
等真的来到厨房门口,吩咐了厨娘亲自去送酒菜,觑着四周围没人,白青青才带着哭腔道:“姐姐,这下怎么办?那些北虏可不像平常那些客人好说话,刚刚就这么一会儿,我险些被他们撕了衣服!”
“忍一忍”符贞贞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自己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为了镇定下来,他突然一把按住了白青青的肩膀,这一下接触,两个人顿时都感觉浑身如同火烧一般。
之前对那些北燕人的嫌恶,以及从前彼此那些海誓山盟一下子浮上心头,也不用谁主动,两个人瞬间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下一刻,红着脸的白青青就主动向符贞贞凑近了过去。
可偏偏就在这情浓之际,两人突然只听一个如同秤砣似的咚一声。慌慌张张的她们立时分开,循声望去,就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坠落到了地上。目瞪口呆的她们看着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蹦跳了两下,随即就和她们两双眼睛对上了。
“抱歉抱歉,扰了两位姑娘好事。”越千秋一面打哈哈一面拱手,随即就抬头冲着头顶低喝道,“安姑姑,你看够了没有,还不下来?”
“就来就来。”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人影从墙头倏然落下,虽不如严诩平日高来高去的潇洒飘然,但越千秋看来,那总比自己刚刚险些落得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强多了。而更让他郁闷的是,刚刚那两位上演惊爆一幕各有千秋的少女,看向安人青的眼神满是惊艳。
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一声,把对面那两位的心神给拉了回来,随即才笑嘻嘻地拱拱手道:“敢问二位姑娘,是否是这清平馆的符行首和白行首?”
不是也没关系,看她们那清丽脱俗的容貌,总归是这清平馆有头有脸的!
下一刻越千秋就发现,他这些天来但凡认人就从来没出过错的那张嘴,再次一语成谶了!
“贱妾正是符贞贞,这是贱妾的妹妹白青青。”
尽管越千秋和安人青是用跳墙这种极其诡异方式进来的,尽管他们看到了自己姐妹二人亲热的一幕,可外头如今有北燕那些讨厌的男人在,而这一个少妇和一个小孩的组合怎么看都比较温和无害,因此符贞贞倒没有板脸喝骂,反而娇娇柔柔地自我介绍了两人。
“幸会幸会。”越千秋再次拱了拱手,听到背后传来安人青的扑哧一声,他顿时没好气地回过头去狠狠瞪了某人一眼。
要是你刚刚那一松手,我摔出个问题来,回头你等着屁股开花吧!
见安人青立时敛去笑容垂手侍立,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越千秋顿时有些牙痒痒的,回过头来却又对符贞贞和白青青唱了个大喏:“原来正是符姑娘和白姑娘,小子这厢有礼。”
安人青没想到越千秋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倒是动辄牙尖嘴利,此时对这两位看似备受热捧,其实却卑贱低微的客客气气,不由得再次改观了对这小孩儿的看法。
她尚且如此,符贞贞和白青青就更加惊异了。她们没出道就开始在帘子后头观察客人,出道这三年来更是不知接待了多少南来北往的人,哪怕中间并没有越千秋这样年纪的小孩,可从人的衣着举止谈吐之中判断出身来历,这却是必修课。
正因为如此,符贞贞第一眼就看出,越千秋出身非富即贵,可安人青就不一样了,第一眼惊艳过后,她就从那飘忽的眼神以及不那么驯服的举止中判断,这是个狡猾善变的女人。
所以,这样的组合用这样的方式跑进清平馆,符贞贞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她都尚且如此,白青青不如她机敏善变,那就更加想不明白。跟着姐姐答礼过后,白青青就先开口问道:“小公子到我清平馆来做什么?”
越千秋很想来一句响亮的找爹爹,然后看别人掉落的一地眼珠子,可越小四如果真的混在北燕使团里,那却是不好声张的,所以他此时唯有在肚子里大骂刚刚借口去通知越四爷,然后溜得没影了的付柏虎。
他那会儿倒是可以找借口直接打退堂鼓,可他从和严诩打交道的经验,再加上越小四之前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来看,本能觉着这要是扭头就走,便宜老爹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一咬牙,他就派了徐浩在外头望风,让安人青带着自己爬墙。
然而,这种缘由自己知道就行,他怎么不可能对符白两人说实话?
他眼珠子一转,也不回答白青青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问道:“两位姑娘是不是对前头北燕使团很烦恼?”
如果是成年人问这种问题,符贞贞和白飞飞还要犹豫一下,可开口询问的既然是个小孩子,自忖刚刚又被人瞧去了那样一幕,符贞贞脸上微微一红,终究还是爽快地承认道:“不错,这些北虏自恃武力和身份,关起门来胡作非为,我和妹妹实在讨
厌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她显得楚楚可怜,竟是不知不觉用上了平时对付成年男人的那一套。潜意识中,她依稀觉得,面前这小孩儿也许能给她解决一点问题。
越千秋确实打算替人解决一点问题。他头也不回地伸出手,却是对身后的安人青说道:“安姑姑,蒙汗药。”
安人青顿时愣在了那儿,好一会儿才气急败坏地说:“我怎么有那玩意!”
“姑姑从前不是跑江湖卖解的?”越千秋扭过头,满脸的诧异,“蒙汗药和巴豆,这不应该是跑江湖卖解必备的吗?这可是师父说的。”
对不起了师父,回头我替你抓到越小四再和你赔罪!
安人青顿时为之气结,却也只敢在心里大骂严诩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给徒弟。她老大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见越千秋伸手就要接,她不禁一下子缩了回来,虎着脸说:“这可是能药倒水牛的猛药,出了事我不负责!”
“行行,我负责!”
越千秋伸手就抢过了东西,等回过头来见符贞贞和白青青一脸呆滞,他就走上前去,义正词严地说:“二位姑娘,北燕那帮人实在是太目中无人,竟然不把金陵百花街你们两位行首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咱们就给他们设个套!”
安人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你虽说是越府养子,可也是大家公子,这就和人家套近乎到自称咱们了?还有,那个付柏虎到底诳了越千秋来这干什么的?
越千秋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决定,一会儿就让安人青翻墙出去给徐浩捎个信,再搬个强有力的救兵。
严诩不在,他总得找个能克制那家伙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