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中,皇帝正在心不在焉地看着政事堂汇总上来的各式本章。
看这位至尊的表情,陈五两就知道,皇帝的心早就飞到大理寺去了。他善解人意地给皇帝换了一盏茶来,正打算宽慰天子两句,突然眼尖地看到外间有人张头探脑。见皇帝完全没注意,他就悄然走到了门边。
“陈公公,严公子带着越府那位九公子来了。”说话的小黄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又加了一句,“严公子还夹带了一个护卫,奴婢看那人的模样,似乎像是一位女郎。”
陈五两深知严诩素来是个毫无顾忌的人,对这位皇帝外甥又随随便便把人往宫里带倒也不意外,可是,竟然只有越千秋回来,英王李易铭却不在其中,这让他有些诧异。当下他先打了那个小黄门,蹑手蹑脚回到皇帝身边,低声禀报了这么一回事。
果然,皇帝也紧紧皱起了眉头:“大郎居然没跟着越千秋回来?”
见陈五两苦笑摇头,皇帝便索性说道:“算了,那是个和他爷爷一样难缠的小家伙,又跟了阿诩这样一个天底下最乱来的师父,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你去,把他们都叫进来,朕看看他们又捣什么鬼!”
当陈五两出去之后不多久,一手拄着扶手支撑脑袋的皇帝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就看到了一行人进来。熟门熟路常常进宫的严诩走在最前头,中间那个小矮子不消多说,自然是越千秋,而最后头的那个,他第一眼觉得熟悉,转瞬间就想起了这是谁。
不就是上次水云天里见过的,那个回春观的女弟子?记得东阳长公主提过,如今留着人在家里做伴。可他素来记得东阳长公主不是滥好心的人,那次见面时心里就在猜,那是不是当未来儿媳妇养的。如今这么看,他是觉得越来越像了。
尽管心里转着这些很不严肃的念头,但皇帝的脸上却端着严肃到有些刻板的表情。眼见越千秋一板一眼地行礼,他就用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淡淡地问道:“越千秋,你不是和大郎一块去大理寺审欧阳铁树一案的吗?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
“回禀皇上,案子审完了,但出了点突状况,英王殿下大概正忙着和诸位老大人商量扯皮,所以我就先回来了。”越千秋答得极其顺溜,不等皇帝做出反应,他就双手捧了供状高举过头,“欧阳铁树的供状都在这儿了,至于那突状况,是北燕正使来堵门讨说法。”
因为越千秋是在仁鲁堵门之后,第一时间就立刻催了欧阳铁树签字画押,而后退堂,接着让严诩背了自己翻墙溜得飞快,所以,他竟是比消息抵达皇帝跟前还快那么一点点。
于是,皇帝闻言大感意外,少不得吩咐陈五两接了越千秋呈上的供状,又立时派人去打探大理寺那边的状况。随便扫了一眼之后,他仿佛对这桩曾经很关注的案子兴趣缺缺,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越千秋问道:“北燕正使怎会堵了大理寺的门讨要说法?”
“舅舅,北燕那个使节声称,他们那儿一个有名的戏痴,是什么升平和尚,三年前到南边游历,结果失踪了,北燕正使仁鲁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人被东台戏园扣了起来写戏,现在因为那出金枝记的缘故,被武德司给一块关了起来。”
这一次,严诩抢在越千秋前头粗略解释了一下,随即愤愤说道:“我看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定这出金枝记就是北燕捣的鬼!”
皇帝一下子就意识到,李易铭之所以没有和越千秋一同回来,十有**便是因为北燕突如其来插的这一脚。想到这桩自己本来头痛的风波,因为北燕正使自己跳下水来,回头他说不定就可以设法引导舆论风向,他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国信所来报,北燕正副使这两日闹了内讧,如今两拨人已经是各管各的。要说正使仁鲁此番闹事如果没有副使越小四捣鬼,他才不信!
心情不错的他端详着一本正经的越千秋,笑吟吟地问道:“既是仁鲁带人堵门讨公道,大郎也没走,越千秋,你怎么就回来了?”
“回禀皇上,英王殿下是皇子,面对这种突事件,当然得和那些老大人们一块合计商量拿对策。可我只不过临时受命去审欧阳铁树的案子,该问的问清楚了,案卷和供状都画押了,当然应该先回来向皇上禀报。至于北燕使节闹事,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七岁小孩去管。”
见越千秋说得振振有词,思忖今天没有越老太爷和东阳长公主这样老谋深算的在场,严诩这个外甥和苏十柒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他很容易就能想出办法把人支开,皇帝便生出了好好探究一下越家这个养孙的主意。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东阳长公主眼下在哪,便生出了一计来。
他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词锋一转道:“阿诩,之前你娘说常常头晕,朕吩咐了太医署,给她翻古书找了几个食疗的偏方,还有几个按摩松乏的法子。你既是进了宫来,就替她捎回去,省得她老说你不孝顺。”
严诩顿时大吃一惊:“我娘常头晕?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回,他挨了旁边苏十柒的一个大白眼:“长公主毕竟年纪大了,气血不如年轻时那么充足,再加上常常为某个在外头闲逛不回家的人操心,总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本来苏十柒只是借机抒一下对不孝子的不满,可看到严诩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表情,竟是二话不说转身拔腿就走,她不由得又有些后悔。略微一迟疑,她就对皇帝屈膝行了个礼。
“皇上,严公子嘴上不说,心里应该还是孝顺长公主的,这会儿一心急,说不定在太医署会闹出点什么事,求皇上允准民女跟过去看看。”
见皇帝欣然点头,苏十柒大为感激这位通情达理的天子,连忙转身就去追严诩。
从皇帝开始用东阳长公主的身体来暗示严诩,越千秋就依稀猜到人是在耍花招。虽说他完全可以插科打诨,把这话题岔开过去,至不济也能留下个苏十柒,可皇帝老儿玩心眼,你要不配合,日后肯定被惦记,因此他也就干脆装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越千秋分明一脸担心,眼巴巴地往外看着严诩和苏十柒先后离开的背影,似乎也想跟去,皇帝就咳嗽一声道:“千秋,你师父有苏姑娘陪着,你陪朕去后头走两步,说说话。”
越千秋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此时,他微微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迟疑似的点了点头。见站起身的皇帝朝
着陈五两打了个手势,这位自己见过好几回的中年内侍蹑手蹑脚退下了,临走前却打手势让他走近些,他就干脆主动去搀扶了皇帝的胳膊。
虽说皇帝根本还不到被人搀扶走路的地步,可越千秋的乖巧无疑让他很满意。一大一小两个走出垂拱殿的时候,皇帝就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的做法倒也无可厚非。可之前你爷爷身为户部尚书,却对刑部的乱象耿耿于怀,甚至横插一手去管,你在大理寺遇事的时候,怎么不学学你爷爷呢?”
闻听问题的一瞬间,越千秋不由暗骂皇帝狡猾。可他到底只是装嫩,迅一合计,他就一本正经地说:“爷爷是身在户部,心忧天下,能力范围之内,他当然应该多管点事情。可千秋才七岁,这次去审案子已经被人笑话了,接下来还管太宽,绝对要被人骂狗拿耗子!”
皇帝终于被逗笑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么说,你是把那些老大人比作是猫,北燕使节是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