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被人连拖带拽丢在钟离山脚下时,嘴里犹在喊着冤枉。
“冤枉啊!大当家的,我真是冤枉!我是被奸人诬陷!我对清平山忠心耿耿,从未想过背叛!”因为身上五花大绑,王起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蠕动着往钟离山脚下凑,却被钟离山一脚踹开,这一脚力道太狠,竟是将他踹得满口流血。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狡辩的?”钟离山怒意滔天,看着王起的眼神显然已经是看着死人,只要想到就是此人害甘儿,他就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钟离山指了指站在堂下的两名农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凉州来使在山中那几日,你趁夜与其私下往来,以为没有被看到?”
王起被钟离山那一身杀气慑得打了个哆嗦,他初来清平山时,刚好赶上钟离夫人亡故,钟离山因亡妻之死而颓靡消沉,山寨被一帮阵法师把持,肆无忌惮,可以说他从未将这位真正的清平山主人放在眼里,直到此时,在满室火把森然的暗光中,面对这位犹如地狱鬼煞的男人,他才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清平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窝,里面的匪众没有一个善茬,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里,不知埋了多少白骨腐肉。
“冤枉啊,我真的是冤枉……”王起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但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睛在不停往四下里乱瞟,似是寻找什么。
陵洵原本坐在钟离山侧手,见他如此,心中忽感不妙,果然,当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眼睛蓦地眯起,闪现出怨毒的锋芒。
“好,你说你冤枉,那这封在你房中发现的信是什么?”钟离山冷笑着又从桌上取出来几张写满字的纸,展开命人当堂宣读。众山匪才听了几句,无不露出惊骇愤怒的神色,原来这竟是一封向凉州献降的密信,信中王起直言,若是陈冰愿意招纳他,他愿为细作,以待日后凉州兵攻取清平山时提供情报。
“污蔑!绝对是污蔑!这信不是我写的!你们仗着掌握妖术,就伪造我的笔迹!”王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地抬头瞪向陵洵,声嘶力竭道:“是你!你明知道我为吴二当家做事,却叫人诬陷我里通外敌谋害少主,真是其心可诛!你们想做什么?是想要挑拨两位当家的关系,你们好坐收渔翁之……”
一个“利”字尚未说完,王起再次挨了钟离山一脚,扑哧一声,竟是吐出两颗牙。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将二当家的攀扯进来!”钟离山气得差点一刀活剐了王起。
正在这时,吴青听闻消息匆匆赶到,看了一眼王起,又看向钟离山,脸色极其难看。王起一听说二当家的来了,顿时像见了救星,也顾不得牙齿被打落,拼命往他脚下爬,一边爬一边哭诉:“二当家,二当家,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啊,小的冤枉……”
吴青见王起满脸血污,形容惨烈,不由微微皱眉,嫌弃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对钟离山道:“打狗也要看主人,王起是我的人,当家的说他就是勾结凉州的叛徒,可有证据?”
钟离山又开始觉得头疼,他就是不想让吴青牵扯进来,所以王起提到他时,他恨不得直接弄死他一了白了,可是没想到吴青却根本不懂他的苦心,非要搅这趟浑水。
那王起算是什么东西?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何苦要惹这身腥?
“你自己看吧,这两个人曾亲眼见他私会凉州使者,还有这封信,我命人查抄他住处时,他正在焚毁信笺,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封了。”
不知是否因为光线问题,吴青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缓缓走上前,接过那封信扫了一眼,又冷冷地看向旁边站着的两个农人。
两个农人被他吓得齐齐后退,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亲眼所见?”吴青轻声问。
“是……是。”农人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只是清平山下普通的庄稼汉子,依附清平山过活,却没有落草为寇,因而被吴青目光所慑,吓得就快尿裤子。
“二当家的,我真是冤枉啊,我对您忠心耿耿,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不能让那些妖邪小人得逞!”王起两齿漏风,越说越起劲,打定主意吴青一定会保他。他知道吴青与风无歌水火不容,他还需要他,为他出谋划策,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哪能让他轻易死呢?等他逃过此劫,必定要让那姓风的好看!
王起犹在盘算,却忽然听见刀剑出鞘之声,蓦地脖子一凉,等他讶异地瞪大眼睛,天空和地面忽然翻了个个儿,他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碗口大的疤,正往外汩汩冒着热血。
“吴青!你这是干什么!”钟离山怒喝一声。
吴青提着刚刚从钟离山腰间夺下的佩刀,站在已经没了头的王起身边,他半边衣袍溅血,连那素净文弱的脸上也沾上血点子,更衬得他面色惨白如纸。
“当家的不是证据齐全了么?此人通敌叛主,按照清平山的规矩,理应斩首示众。我手刃叛徒,当家的还不满意?”吴青说话时直盯着钟离山的眼睛,说到最后竟忽然低声笑起来,“还是说,当家的觉得王起背后另有主使,要将我也绑起来审问?”
“二当家!您说的什么话?大当家的怎么会怀疑您?”清平山众匪忙上前安抚。
“阿青……”钟离山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终究不再说话。
吴青最后看了钟离山一眼,当啷一声扔了刀,唇角勾了勾,在众人注视下甩袖离去。
钟离山跌坐回主位,揉着太阳穴,再次觉得心累。每次面对吴青,他都感觉身心俱疲。吴青对他的感情他并非一无所知,可他从来都只将他当成手足,又怎么可能有所回应?眼见他性格日复一日古怪偏执,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都散了吧,既然通敌之人已经伏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众山匪听令,陆续散去,自有人上前收敛王起尸首,打扫善后。陵洵见钟离山又难耐地按压着太阳穴,似是头疼病犯了,想上前问询几句,却被穆九拉住。
陵洵回头,穆九冲他缓缓摇头,意思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找钟离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他只好作罢。
“王起当真是谋害甘儿之人?”待返回自己住的院子,陵洵问穆九。“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
穆九道:“那两名农人,不是主公亲自找来的?为何还有所怀疑?”
陵洵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只从那封信来看,还是大有问题的。既然他放毒蛇害甘儿,就说明那时候已经勾结凉州。可既然他已经是凉州的人,还留着一封献降信做什么?凉州使者来,他难道不该行事更加小心避嫌,怎么可能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与使者私下往来?如今看来,倒好像是凉州使者来之后,他才企图向他表示投诚之心,写了一封信还没来得及送出。”
穆九听陵洵说出心中怀疑,却没有立刻应答,垂眸沉吟片刻才道:“他总归不是干净的人,也算死有余辜。”
陵洵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王起那人空有野心,才能有限,又心怀龌龊,做事喜爱留人把柄,行事颠三倒四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那个吴青,我最近是越来越不放心他。其实一直有件关于他的事卡在我心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钟离大哥。”
穆九抬起头看陵洵,面露疑惑。
“当初我被孙朗拐到京城,因为不愿为秦超做事而被下了大狱,遇到同在狱中的钟离山等人。他们均是等待秋后问斩,可是却并不心急,说是到了行刑当日,自会有清平山的兄弟来接应。可惜不凑巧,就在问斩之日临近时,凉州起兵,九城封禁,钟离山他们没有等到接应,还是我带着锦绣楼的人将他们劫出来。”
穆九点头:“这件事我有所耳闻,我当时并不在京城,只提前和谨言打过招呼,让他尽量帮你。”
陵洵很想问穆九,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有了辅佐自己的想法,否则为何要帮他?可惜当初他还不知道穆九底细,不敢真的全心托付,劫了法场之后并没有直接去穆府避难,而是直接出城去了,也是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他为他心动。
当时却没想到,两人会有今日渊源。
“后来我与钟离山他们逃回清平山,第一次见到吴青,他见到钟离山回来自然是激动得痛哭流涕,连连告罪说是因为京城封禁才没有及时营救。可是我却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劫法场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是数月前就开始筹谋计划?就算他们怕以匪盗之身出入京城引人怀疑,也该有至少半月的时间在城中做准备。封城令下达时,距离钟离山等人行刑之日只有三五天光景,他们却一个人手都没来。难道没有封城令,他们要等到行刑当日才入城?”
“所以主公是觉得,当时吴青根本就没有打算营救钟离山主?”
陵洵也是思绪纷乱,“我也不能肯定。你也看出来了,吴青对钟离山的感情不像是假的,他怎么可能想要钟离山死?”
穆九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轰然一声,整个清平山都好像为之震动。
“这又是怎么了?”陵洵一惊。
穆九望向窗外,室内的烛火在他宁静幽暗的眼眸深处落下星点微光。
“凉州兵开始攻汉中了。”他淡淡道。
紧随而来几下敲门声,小童儿谨言提着食盒进来,照例是每晚都要送的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