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上的妇人将自家都舍不得吃的小米拿出来,给陵洵熬了小米粥送进屋,见一脸凝重守在床榻边的穆九,不禁问:“这小哥还不见好转么?”
穆九微微摇头,又伸出手试了试陵洵额头上的温度,依然是高烧不退。他以阵术查看过,却不见有什么问题,只能怀疑是陵洵第一次通过传送阵,有些不适应。
可是他这反应也未免太强烈了一些,而且竟然连他也无法为其化解,实在是古怪。
穆九眉间微蹙,看着陵洵苍白的脸色,除了一遍一遍替他擦拭额头上的虚汗,紧紧握着他的手以示安慰,竟也无计可施。
“别是水土不服吧?再这么闹下去可不得了!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农妇猜测道,“以前也有赶路的人在我们这里借宿,有过类似情况,找镇上的老大夫给开上一副调理的方子,通常两三天就好了。”
穆九自己便通晓医理,寻常大夫本是入不了他的眼,然而此时因为担心陵洵,他也就不那么挑剔,起身向那妇人躬身行礼,道:“那就劳烦大姐帮忙跑一趟,将那老大夫请来,给舍弟瞧一瞧。”
穆九和陵洵以兄弟之名借宿在农妇家里,因为均是长相出众,气质不凡,又出手阔绰,农妇待他们十分热情,尤其是陵洵,农妇有个弟弟和他差不多年纪,如今也是在外漂泊,农妇一看见陵洵,就像见到自己弟弟,因而也就更多了几分关切。
她见穆九对他行礼,忙不敢当地避了过去,为难道;“可不是我不想帮忙,那刘家老大夫医术高超,脾气却古怪得很,只看上门求医的人,却从不登门问诊,哪怕给出几千的诊金,也是没有用的。我看不如这样,我帮你们雇一辆马车,你直接将你弟弟带到镇上去诊病。”
穆九下意识就要拒绝,转念一想,陵洵这样,大概是不方便再用传送阵的,而他们阵法师的身份也不便暴露,因而领了农妇的好意,从怀里摸出个银锭,“那就多谢大姐了。”
农妇摆摆手,“够了,够了,你们给的钱很够了,不用再给了。”说完,忙不迭跑出去。
穆九愣了愣,拿银子的手还伸在半空,这时陵洵却轻声笑道;“这里的人还真是淳朴良善。”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穆九忙坐回陵洵身边,又为他将被子往上盖了盖。
陵洵有气无力地笑道:“就是觉得乏,看着你好像有两个人。”
“那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一会儿抱你去看大夫。”穆九的声音很温柔。
陵洵勾起唇角,懒懒地说:“抱着我去么?待遇还真是好,早知这样,我早早就生病了。”
穆九轻嗔:“只知道胡说。”
那农妇办事很麻利,不多时便给穆九找来马车,穆九将陵洵从床上抱起时,那农妇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觉得这对兄弟真是感情好,还从没见过哪个做哥哥的这般体贴弟弟,那抱着弟弟的模样,说是抱自己家媳妇也不为过。
车轮在乡间并不算平坦的土路上滚动,然而车厢内却感觉不到丝毫颠簸,早已被穆九用阵术控制。陵洵被裹成了个粽子,头枕在穆九腿上,半合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都没有办法,那寻常的医生又能做什么?我这病来得蹊跷,怕是好不了。只是没想到,躲过刀光剑影,却在阴沟里翻船,大概这就是命吧……”
“又胡说什么?”穆九目露责备,眸中却显出一种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烦乱和心慌。
“我若是死了,怀风会不会难过?”陵洵仰起头问,努力看着穆九的脸,这模样倒像是窝在主人怀里的小猫小狗,眼巴巴地撒着娇。
然而穆九却没有如陵洵设想那样,再次责备他口不择言,反而沉吟片刻,才摇头,淡淡道:“你若是死了,我会陪你,死人又如何会觉得难过?”
陵洵身心一震,呆呆地看着穆九,万没有想到,穆九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生死与共的承诺许得太过轻易,反倒叫人不敢相信了。然而大概是穆九说话时的语气太过平静自然,就好像在陈述一种早就既定的事实,反而将陵洵原本如止水的心湖搅乱。
莫非真是他错怪了他?秦超口中的九爷,其实与穆九并无关系?
陵洵接下来一路甚少说话,因为心神不宁,不愿让穆九察觉出异样,便索性装作睡觉,穆九似是帕惊扰到他,一直不敢动,等终于到了地方,陵洵才坐起身问,看了眼穆九,问:“腿有没有被我压麻?”
穆九笑着看陵洵:“你难道忘了我是阵法师?”
陵洵垂下眼,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甜蜜,他突然有点舍不得,不想下马车了,在隔绝了一切的马车车厢内,没有主公与臣属,没有怀疑与欺骗,有的只是一个病人和另一个照顾病人的人,两人安静相偎,即使一言不发,也觉得并不乏味。
直到这一刻,陵洵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叫爱一个人。
也许那并没有多少惊心动魄,只是单纯地想要相守而已。
不知穆九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那倔老头刘大夫在医馆打烊后,还肯收治陵洵。
“可要先说好,我今天要等一个要紧的人,等事情处理好了,才能给他瞧病。”刘大夫是个胖墩墩的矮个子小老头,胡子和头发都白得透彻,不掺杂半根黑毛,只是鼻头有点红,也不知是天气冷给冻的,还是他天生如此。他一开场便给陵洵和穆九讲好条件,好在穆九与陵洵都不是会对平头百姓发作的人,若是换了其他的阵法师,只怕那老头的白胡子都要烧了几回了。
陵洵被穆九扶进刘老头的医馆躺下,刘老头却站在大门口,拢共没有半掌高的脖子竟被他活生生抻出了鸡脖子的感觉,想必没有那重量可观的身子坠着,他那长满白毛的脑袋都要飞出去了。
“来了来了!可算来了!!”
也不知道就这样等了多久,穆九的耐心几乎要告罄,那刘大夫忽然拍着大腿欢呼道,接着就撒欢般滚动着胖乎乎的身体,飞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怀里捧着个布包裹。
饶是陵洵和穆九,到这时也不得不好奇,想知道能让这老头盼星星盼月亮,等得望眼欲穿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会是他姘头吧?”陵洵悄声问穆九,却被穆九轻轻捂住了嘴。
“您可算来啦!我这都等了大半年了!”刘大夫很快从门外迎进来一人,陵洵一看,不禁在心底乐了,心说果然他没猜错,就是这刘老头的姘头来了,瞧着进门的老太太,虽然也是满头华发,却依然身形挺立,若不看正脸,只远远看过去,还会以为是个年轻的妇人。
那老太太五官也生得端庄素雅,想她年轻时,虽称不上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却也一定令人赏心悦目。
“沈大师,快坐,快坐,想喝什么茶,我给您倒一杯!”陵洵和穆九来了半日,那刘老头也不见得想起来给他们倒杯水,如今到了老太太这里,竟是“想喝什么茶”了,也真是看人下菜。
“不喝茶了,东西在哪里,我看看,后面还有几家在等。”那被老头恭敬地称为“沈大师”的老妇说,随即往陵洵和穆九这边打量了一眼,却在看到穆九时微怔,等到再将目光移到陵洵脸上时,更是显出骇然之色。
这时刘老头将那布包裹小心翼翼抱过来,放在沈大师面前,拆开一层,只见里面又是另一层布包裹。如此连续拆开几层,才终于露出里面的宝贝东西。
那竟是一个碎成几块的瓷碗。
沈大师这时已经不再看陵洵和穆九了,神色也恢复如常,好像方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给人的错觉,他见了这刘老头端出来的宝贝,也不觉得如何惊讶,只是拿起一片碎瓷片,对着亮出细细查看。
“怎么样,能修吗?”刘大夫搓着手问,圆圆的眼睛瞪着沈大师,满是期待。
沈大师点头道:“可以,不过要费些功夫,你若是不急,就让我拿回去修,明天再给你送回来。”
“不行!”刘老头一听说宝贝要被人抱走,就像亲儿子要被人抢了似的,差点一蹦三尺高,“不行不行!这瓷碗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走!”说到一半,似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刘大夫又软乎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大师道;“大师能不能,能不能……在这里给我修?我这碗实在是不放心离开身边呀……”
沈大师似乎早就习惯了类似于刘大夫这样的主顾,也不在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珍视这个瓷碗,我便当着你的面修补,也好不让你挂心。只是这瓷碗年代有些久了,我身上带的材料可能用不上,要回客栈去取。”
原来这沈大师是个专门给人修补瓷器的手艺人,还是个外乡客,听起来,或许是为了给这刘大夫修东西,而特地来这里的。
“不用劳驾您!您就告诉我客栈的地址,我叫我那小医童去!”刘老头似是生怕人跑了,赶忙说。
沈大师想了想,也没再坚持,便将客栈的地址告诉给医童,并拿了自己的信物,让医童拿去给店小二看,小二会给他开房门。
陵洵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穆九原是一直盯着那沈大师,目光中隐约有探究,听到陵洵饿了,才回过神,问:“想吃东西了?”
陵洵已经连续两天没吃什么东西,闻言立刻点头,附到穆九耳边小声道:“我想吃益州的红油面,给我买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