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王的婚事过去,宫里便又恢复了原样,连一丁点儿热闹的余韵都没留下。
万花宫里,越发静得出奇。
薛嬷嬷老神在在地道:“都这样。初进宫的时候,想得天花乱坠,将来得宠怎么怎么的,到最后,能见到皇上一回,都算是烧了高香了!”
皇帝自从杨芜一事之后,对这些小娘子们似乎都看不上眼了。连着快一个多月了,一个新人都没有召见,倒有大半月是歇在皇后那的。
“女郎,寒秋姑娘来了。”兰莹把帘子一掀,朝里头探了个头。
江意水正躺在榻上小憩呢,闻言一骨碌坐起来,“可说了什么事?”
兰莹歪了歪脑袋:“像是皇后娘娘有口谕要宣。”
沉寒看了看江意水身上躺得有些皱的衣裳,“把寒秋姑娘请进来稍作一会,我给女郎换身衣裳先。”
兰莹脆生生地哎了声,撂下帘子便出去了。
江意水换了身桃红刻丝蝶纹织锦对襟宫装,发髻也重新梳整过一回,鬓边簪了只三翅莺羽珠钗。一眼看过去,唇红齿白,肌骨莹润,美得令人惊艳。
寒秋却觉得她看起来不如以往那般刺眼了,盈盈笑道:“奴婢给娘子请安,娘子万福。”
江意水亲手扶她起来,“寒秋姑娘多礼了,虽说马上要九月了,天还是热得紧,一路走来怕是热着了吧,喝口茶凉快会先。”
沉寒适时地倒上盅茶来,半温的水,拿紫砂泥杯盛的,悠悠一股草木香。
寒秋沾了沾嘴便放下杯子,“多谢娘子体恤。奴婢此来,乃是传皇后娘娘的口谕。”她站起身来,比了比手,“请娘子接旨。”
江意水屈下膝,便听寒秋朗朗道:“娘子江氏,相貌贤淑,举止娴雅,甚体我意。特赐其婚服绣凤纹补子。一应器饰,从宫内眷,列比王妃,不可怠慢。”
她说完,方看了眼江意水,“娘子,接旨吧。”
江意水埋下头,正声说了句“谢皇后娘娘恩旨。”这才直起身来。
寒秋道:“本该陪娘子坐一会的,可尚服局那边还得传话过去。就不耽误娘子了。娘子慢坐,奴婢先行告退。”
江意水忙道有劳,让兰莹送她出去。
沉寒把寒秋用过的那杯子泼了茶收起来,边道:“皇后娘娘初进宫时对女郎倒算是照拂,可自从太子殿下东宫被废之后,都好久没给过好脸色了。此举定是有因的,只是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因。”
江意水捧着脸嗯了一声。
“若说是为了照拂三娘子的面子,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嗯。”
“女郎,您说咱们要不要找薛嬷嬷来问一问?”
“嗯。”
“那咱们……”沉寒一回头,看见江意水呆呆的样子才发现和她一唱一和的人早就神游天外,这心思都不知道飞哪去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女郎,江意水又是嗯了一声。
只听沉寒诧异地道:“薛郎君,您怎么来了?”
嗯。
嗯???
江意水猛地抬起头,这才看见沉寒含笑看着她,笑得有点儿冷。
她可怜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沉寒,怎么了嘛?”
瞧这娇娇儿样。
沉寒无奈地叹了口气,“女郎,你这又是去哪儿游了一圈呀。”
“我哪有”她心虚地转移话题,“不是说要请薛嬷嬷过来嘛,这就去吧!”
薛嬷嬷早就得了信儿,笑着安抚她,“不妨事,皇后娘娘给的恩典,娘子接着就是。往后啊,还多着呢!”
自家郎君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面前,这一点东西算什么?等将来他御极天下,眼前的人儿可就是皇后了。
薛嬷嬷看着她乌黑的发髻顶儿,不由想起端和皇后来,那倒是个端庄贤淑的女子。
说起来,江意水和端和皇后还有那么一段渊源。
景国尚在时,薛嬷嬷是在端和皇后身边伺候的。
那时候江家势压众人,连皇室都要退避一二。
江意水身为江家嫡长女,又生得一幅玲珑心肠,端和皇后便时常召她入宫,以示恩宠。
那时候薛嬷嬷便已经见过她了。
只可惜,她估计已然不记得了。
薛嬷嬷对于江意水的这份转变倒是欣慰,甚至有几分庆幸的。
慧极必伤,不论是男子或是女子,都逃不过这个命。变傻了,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以她从前的性子,郎君要她一颗真心,估计得下好一番功夫呢!
这么一想,薛嬷嬷说话起来就更放松了:“娘子不必劳心这些琐事,都有老奴在呢。您呐,只要安安心心等着穿嫁衣就行了!”
安心备嫁。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一点都不简单。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说时常跑过来找她陪玩的茂娇公主,单是贤妃,就找了她好几次。
贤妃一贯是弱柳扶风的姿态,眼下快五六月的身孕了,也只突出来小小一块,身段乍看上去还是苗条的很。
她抚着腹部笑道:“好久没见江娘子了,倒还是一般的明艳动人。”
倒确实是好久了,自从皇后下了禁足的令开始,贤妃就没出过宫,要想见谁,都是让人找了来。譬如杨芜那一次,被招来的江意雨。
说起这件事,贤妃真是恨得差点动了胎气。
那次杨芜说让她把江意雨招来,也不说干什么,她还以为这杨芜有什么好计策呢!结果呢?勾引成王不成,反而被皇后拔了舌头,还搭上一条命去。
她死便死了,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自己成了什么呢?帮凶?
贤妃就是不出宫也能感受到满宫对她的非议,更别提皇帝的冷漠了!
她是日也愁,夜也愁,可却没有办法。
等皇后赏赐江意水的口谕一传出来,她才想到一个翻身的好法子。
“听闻江娘子是在江南长大的。这道梅花糕,你尝尝合不合胃口。”贤妃把梅花糕推到她跟前,长长的指甲上套着护甲,富贵而又锐利。
江意水谢了恩,拿起一块慢慢吃着。
她原本是顶喜欢梅花糕的,宫里的厨子做的也好吃,可贤妃的目光却让她有些食不下咽。
“听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赐了娘子王妃位例,本宫势微,没什么好送的。这幅江南烟雨图,算是本宫给你的贺礼。”贤妃让小蛮把绣图拿来。
小蛮小心翼翼地把绣图搬了过来,放到江意水面前,“娘子请看,这是我们娘娘花了好长时间绣的,一针一线,都不肯假手他人。说是看见娘子,就想到从前的旧事。说出来娘子别嫌奴婢多嘴,我们娘娘那时候也是娘子那般娇养着的女郎,要不是……”
“小蛮,好了!”贤妃笑嗔了她一句,“叫你拿个东西,哪那么多话。改明儿叫你去养那只新进上来的八哥,看你们两倒是有的好聊。”
小蛮笑着道:“那娘娘可得小心了,这天说不准都能叫我们俩说破了。”
主仆两一唱一和,话里有话。
江意水也感受到了她们的深意,可却不明白她们想说什么,只是端着浅笑,一言不发。
贤妃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决定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周嫔是新宠,皇上时时垂怜着,连带着周家都青云直上,听说嚣张的紧,连江家都不放在眼里。其实照本宫来看,大家都是一族血脉,更该同心协力才是。娘子说呢?”
江意水眨着眼儿道:“都是血脉,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贤妃被她气了个仰倒,小蛮忙在一旁给她顺气,边斥了江意水一句,“娘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周嫔娘娘都骑到您头上了,您还不知道嘛!”
“她没有。”江意水认真地替周蘅分辩,“她没有骑到我头上。”
合着这江意水压根儿没把周蘅那点儿事放在心上,这可就难办了!
贤妃勉强维持着平和的笑,“是不是好意,娘子日后就明白了。总而言之,若是娘子以后出了什么事,尽可来找本宫。本宫可不像皇后那般,动不动就拔人舌头。”她说着都觉得有几分反胃,也就皇后那种女人才干得出这种事。
“意水明白了。”江意水心里懵懵懂懂,面上还要装得老成地应下来。
等回到万花宫,她才问沉寒,“你说贤妃找我说这一通干什么,我都没听懂。”
沉寒不以为意地道:“还能做什么,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呗。”她嘴角憋着笑,“只可惜呀,找错了人!兰莹,你去把贤妃娘娘今儿的话告诉周嫔娘娘一声。”
兰莹也憋着坏呢,爽快地就应下了。
剩下一脸茫然的江意水。
“女郎,来,咱们歇着吧。”沉寒笑眯眯地给她宽衣,心情都舒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