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不由皱了皱眉。
原以为这几日他和六娘才成亲,许蕙若是个聪明的,应该安分一些才对。怎么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又来寻他?
今日陈谦是真的有事,不过距离赴约还有一段时候,他不介意先见一见许蕙。若她是个不安分的,他也好敲打一番。别在关键时候生出事端来,毕竟陈家未来的发展,还少不得要借助南安侯府的力。
故此他把手中的纸条揉作一团,仍旧塞到袖子中。
他神色如常的顺着抄手游廊走了出去,等出了垂花门,便拐了个弯,绕到了后罩房处。
果然看到了许蕙。
今儿阳光正好,许蕙和两个丫鬟正在后头晒被子。陈谦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并没有立刻靠近。不过片刻,不知二人跟许蕙说了些什么,把活计都交给了许蕙,留下她一个人有些费劲儿展开被子晾晒。
陈谦在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近了许蕙身边。
“怎么就你一个人?”陈谦佯装没看到方才的一幕,皱着眉问道:“难道是母亲只把活计安排给你一个人?”
许蕙连连摇头。
“不是的,大爷。”许蕙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柔声解释道:“左右我闲着没事,不如帮着太太房里的姐姐们做些活儿。”
陈谦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她眸中没有半分不甘怨怼,反而十分坦然,才微微点了点头。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陈谦对许蕙的态度和缓了些。
许蕙见左右无人,才低声对陈谦道:“我知道这会儿找大爷来实在是不妥,可我实在担心我娘。”话说到一半,许蕙先红了眼圈,眼见着就要滴下泪来,“她身子骨一向都不好,这两日越发的冷了,不知她身子如何。”
“还有我爹……”许蕙眼中泛着雾气,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低声道:“西北这会儿天寒地冻,在那儿条件又差。往常每隔两个月我都是给他寄些东西的,眼见又到了时候,我连封信都没写,我怕、我怕爹他担心——”
说到伤心处,许蕙还是滴下泪来。
陈谦看着她泪水涟涟的难过模样,柔弱无依的向自己求助,不由心中一软。
“蕙娘,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陈谦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这就使人去看看你娘,你爹那边,若是你想要置办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让长青按照单子置办。”
许蕙忙抬眼看着陈谦,红红的眼睛里透出一抹不敢置信的惊喜。“真的,大爷您没骗我?”
“当然。”陈谦微微的笑,“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蕙闻言,强忍下心中的冷笑,神色柔顺恭敬。到底陈谦还是留了一手,要防着她,不肯让她出府。还什么时候骗过她?许蕙简直恶心急了,他把她从头骗到尾,还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多谢大爷!”人在屋檐下,许蕙自然是伪装得完美。不过她看着陈谦,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大爷,我还有一事相求,请您成全。”
陈谦挑眉看着她,不置可否。
“是这样的。”许蕙硬着头皮,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每隔两个月我和母亲都会给父亲写家书。若是这次不写,恐怕他会担心。我想,能不能让我写一封家书给父亲?”
这个要求,倒也不是很难办。而且许蕙的信件,发出去之前自己检查一遍,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就打回来便是。
陈谦自信不会有出什么问题,便也大度的答应下来。
“大爷,您对我真好!”许蕙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架势,若不是二人已经发生了关系,简直还能再以身相许一次。“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你好好陪在我身边,便是对我的报答了。”陈谦目光柔和的看着许蕙,展示他深情的一面。
许蕙娇羞的低头。
“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陈谦见她没有别的话想说,便摆出架势要离开。
不出他所料,他还没离开两步,身后便传来了许蕙娇声呼唤。“您等等!”
陈谦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她,目光中露出询问的意思来。
“有句话我本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许蕙期期艾艾的看着陈谦,目光又是躲躲闪闪的。“您和大奶奶……还好吗?”
陈谦沉默的看着她,一时间没有接话。
许蕙有些慌了,都忘了拿帕子,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强笑道:“您看我,跟您胡乱絮叨些什么!我听她们说了,大奶奶很漂亮,人又温柔能干,跟您很相配。您二位当然好了。您和大奶奶的事,本就没有我置喙的地方——”
“蕙娘。”许蕙的话音未落,陈谦便打断了她。“蕙娘,你要知道,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有时候,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为了整个家族我不得不这么做。”陈谦的眼神深情又痛苦。“但是我待你的心,却是始终都没有变过。”
既是陈家大爷都跟她如此“深情”的表白,许蕙也是个识趣的。
“大爷,我知道的。”许蕙擦干了眼泪,故作坚强道。“只要您心里还有我,便足够了。”
她那一副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的模样,倒是打动了陈谦几分。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说笑声。许蕙忙推了陈谦一把,道:“大爷,您快离开,恐怕是艾草姐姐她们过来了!”
陈谦看了她一眼,很快的离开了。
而许蕙仍旧回到了架子面前,用力的敲打着被子。
眼下的机会难得,她一定要尽快和外头取得联系,若是一直被困在陈府,她的未来也就完了。
她不是没有看到丁氏是怎样对六娘嘘寒问暖、视若亲女的。
重来一世,怎么仿佛她跟安然的地位掉了个儿?如今为奴为婢、没名没分的人是她,而安然的姐姐,则是安享大奶奶的尊荣,锦衣玉食不说,还有整个陈府供着六娘。
而安然比六娘嫁得更好!
许蕙在心中冷冷的笑。
她听到过丁氏的话,丁氏曾跟管家娘子商量,预备着如何讨好南安侯府的几位姑奶奶。首先要讨好的自然是毅郡王妃世子妃安三娘和平远侯夫人安九娘安然。
安三娘倒还罢了,每每听到丁氏绞尽脑汁的琢磨安然的喜好,比如安然可能喜欢这个、可能喜欢那个时,许蕙只觉得嘲讽。
她简直想跟丁氏去说,你知道么,前一世的安然被你踩到尘土里,你百般磋磨她。安然早早的撒手人寰,很大一部分离不开丁氏对安然的折磨。而上一世你瞧不起的人,这一世却要挖空心思的讨好。
真真是好笑极了。
可许蕙面上却不能泄露半分心中的情绪,别人只会以为她疯了。
重生一世,人的命运真的会改变。
既是安然能一步登天,为何她不可以?更可况,她还掌握着那样大的秘密,足以让徐舟对她言听计从。
只要有机会出去,她便能翻盘了。
许蕙目光沉沉的看着陈谦离开的身影。
从上一世他能果断的抛弃安然来看,自己本该猜到他靠不住的。可恨她被上一世的错觉所迷惑,当真以为陈谦是喜欢她的。这一世竟自投罗网——
她要立即纠正自己的错误,不能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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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谦从陈府出来后,径直上了朱雀大街。
原因无他,原先他攀上的那两个李侧妃家族的亲戚,又找上了他。
因为李侧妃伙同自己的侄女李氏,妄图谋害世子的子嗣,竟对世子妃下药。尽管李侧妃得宠数十年,然而出了这样的事,毅郡王自然也是震惊至极。他没想到,枕边宠爱了许久的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这会儿毅郡王妃再来添油加醋一番,即便什么评判的话都不说,只把证据摆到毅郡王面前,便足以让他狠下心来,处置李侧妃。
此时传出去,到底不光彩。且李侧妃娘家有人在朝中为官,若是大动干戈,即便毅郡王府占理,嚷嚷得人尽皆知,郡王府也没有体面。故此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让李侧妃和李氏去家庙中削发为尼。
毅郡王夫妇亲自到南安侯府赔礼道歉。
毕竟以后三娘还要在毅郡王府过一辈子,南安侯府得了面子,也不敢得理不饶人。
这件事最后算是和平的解决了。
而后没多久,三娘又被诊出有孕来,两府皆大欢喜。
不过李侧妃一族算是完了,尤其是依附着李侧妃势力的族人,都受到了牵连。
当时陈谦故意接近的两个人,曾经帮李侧妃散布安然谣言的那两个,便算在其中。自己没什么出息,家中还要靠李侧妃帮助,才能做了个小官。如今两人的官职丢了,只能游手好闲。
手中的银子很快就用光了,他们突然想到曾经帮陈谦做的事。
如今京中谁不知道,平远侯夫人极得平远侯宠爱。在京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之时,平远侯便向皇上求旨赐婚,力排众议娶了南安侯府的九姑娘。虽说出了个小小的插曲——平远侯突然多了私生子出来,在别人看来,仍是安九娘占了便宜的。
从不起眼的庶女一跃成为超品的侯夫人,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福气。
而被平远侯千娇百宠的人,竟被人陷害过……两人十分有信心,若是把这样的真相摆到陆侯爷面前,一定能获得不菲的回报。
若陈谦是个识趣的……他们也不想这么做,毕竟还是有风险的。万一平远侯生气了,便会牵连到他们身上。可只用来威胁陈谦的话,便能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是以两人打定了主意,要把陈谦给约出来,重新提一提旧事。
别以为他娶了南安侯府的六姑娘,便万事大吉了。若是被人知道他对平远侯夫人有过不可告人的心思……恐怕陈谦就完了。
两人气定神闲的叫了一壶好茶,等着陈谦过来。
“刘公子、魏公子。”陈谦猜到两人可能会狗急跳墙,故此态度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落魄而轻忽,仍是恭恭敬敬的拱手见礼。
陈谦的态度显然取悦了二人。
“还忘了给陈公子道喜。”刘公子盯着陈谦,似笑非笑道:“听说南安侯府的六姑娘极为漂亮,比嫁给了平远侯的九姑娘也不差。恭喜陈公子抱得美人归,算是得偿所愿了罢?”
陈谦微微一笑,神色愈发的谦逊。
他自然恨极了自己当时着急,自以为是的想要借刀杀人。原本他想着李侧妃若是再得宠几年,他做过的事情就不会暴露。谁知道李侧妃倒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有些人也开始不安分了。
“好说、好说。”陈谦笑容满面的道:“改天一定另挑了好地方,请二位公子用饭。”
他心中自然清楚,两人不是为了一顿饭来的。然而若是他先开口,未免显得他着急、心虚,便会丧失了主动权。故此陈谦不管心中怎样的焦灼,面上只比两人更沉得住气。
说实话,最怕这件事暴露的自然是他。他还清晰的记得,今日在南安侯府,招待他和六娘回门宴席上,陆明修那锐利的目光,略带审视的扫过他。
而陆明修恐怕是真的喜欢九娘,只看他在细节处对九娘的照顾,这不是装出来的。
“我们清楚,陈公子是个明白人。这会儿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被陈谦称作魏公子的人,到底还是没沉得住气。“曾经你让我们兄弟做过什么事,你也清楚。若是传出去,恐怕陈公子也不好做人的。”
陈谦听罢,立即道:“魏公子的话,我竟不是很明白。我让二位做过什么事?我是出身商贾之家,是个生意人。若是真的和二位公子有联系,也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商人讲究以诚信立身,我可曾少了二位公子的银子?”
两人听了陈谦这冠冕堂皇的话,在愤怒之余,不由又有些心虚。
陈谦确实没短了他们的银子,甚至当时给的还非常的丰厚。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起了再敲陈谦一笔的念头。
若不是他们落魄了,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来。故此两人对视一眼,那位刘公子便定了定神,道:“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如今担得风险也不小。若是被人知道了真相,我们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如今京中风平浪静,平远侯也没有再继续追查的意思。左右他已经顶着流言蜚语把人娶回了家,应该不会再追究了。
“只要两位公子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陈谦继续跟两人打太极,顾左右而言其他。“您二位放心,我的嘴很紧,任谁都撬不开。”
然而两个人就是以要钱为目的来的。
见陈谦装糊涂、跟他们兜圈子。他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陈公子,旁的就不多说了。如今我们兄弟两个手头有些紧,想跟兄弟借两个银子用用。等到以后手头富裕了,自然会还给陈公子的。”
“我们每人一千两便好。”
陈谦不太想给。倒不是他舍不得这两千两银子,即便是背着丁氏,他手上还是有几万两银子可以动用的。然而这两千两给出去了,恐怕这件事根本结束不了。这次是两千两,下次可能五千两、一万两、甚至是两万两……
这可是个无底洞,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
陈谦面露为难、犹豫之色。
那两人见了陈谦不肯给,面上顿时便露出不虞之色。
往事都被翻出来说了一通,逼得陈谦不得不勉强答应下来。
然而什么时候给银子、在哪里给,陈谦只推脱说身上没有带许多银票,给暂且挡了回去。
两人给了他十天的期限,十天之内若是还见不到银子,他们就不能保证这个秘密到底会有多少人知道。而其中知道的人,一定会有平远侯陆明修。
其实陈谦都很怀疑,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敢把这事捅到陆明修跟前,他们两人也得不到好处。如果不答应……陈谦又担心这两个人气急败坏之下,没准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他们折进去不怕,若是把自己给牵连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谦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
两人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陈谦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出神,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发虚的感觉。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恐怕瞒不住。随后他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那两个人能守住秘密,便不会再有人知道。陆明修再猜不到,他跟散布安九娘谣言的事有关系。
更可况,那位神出鬼没的师爷帮他出过主意,说是已经帮他善后了。
陈谦有些举棋不定。
或许可以再向他们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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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这两日都在赶进度,要做一条腰带给陆明修。
故此除了教念哥儿读书之外,她都在让锦屏指点她,开始抓紧时间来做绣活。到底因为先前短了练习,故此安然的绣活实在不怎么样,经常需要拆了重绣。
好在安然心态不错,慢慢来吧,熟能生巧不是么?
她眼下要做的,还有给三娘嫡子的小衣裳。虽说离三娘生产还有三四个月,这些东西却得及早的准备。谁让她女红不好呢。
安然怕自己拿捏不好,还特意找了平远侯府中有经验的妈妈,帮着她参详该怎样做,大小又是怎样的。
到底是一份心意,舒适就好,好看与否先放在一边。估计三娘就是要磨练她的女红,倒不是真的指望着她能做出什么精巧的绣活来。
她在一旁做绣活,念哥儿就自己乖乖的拿了玩具在一旁乖乖的玩,并不去打扰安然。
“夫人,歇一歇眼睛罢。”翠屏端着个黑漆连珠的托盘进来,上头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糖糕、枣泥糕,还有一杯解腻的清茶和一杯蜜水。“也不在这一时的。”
安然这才抬头,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后颈,揉了揉。
“我这才做到哪儿啊。”她无奈的笑了笑,道:“连十娘都比我做得更好些,也没嚷嚷着累。”
不过想到念哥儿就在一旁,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她才招招手,让念哥儿过来,谁知念哥儿竟走到了她身后,贴心的用小手帮她按摩起肩膀来。
安然心中一暖,不由弯了嘴角。
然而念哥儿力气小,揉不动肩膀,便用把白嫩的小手握成拳头,帮她用力捶着后背。虽说管不管用放在一边,而念哥儿这份难得的心意,便让人十分满足、感动了。
“哥儿真乖、真懂事。”翠屏在一旁称赞道:“都知道心疼夫人了。”
念哥儿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来,听了翠屏的话,垂下了头,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好了,谢谢念哥儿。”等念哥儿帮她按摩了一会儿后,安然便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到自己身前来。“母亲已经好受多了,脖子也不疼了。多亏我们念哥儿。”
他还是不喜欢被人夸赞,故此干脆把脸埋在了安然的怀中。
“来,吃些点心。”安然柔声哄劝道:“有你爱吃的白糖糕,先用两块,午饭我让人做了虾饺。”
念哥儿这才乖乖的从她怀中出来,安然让人打了水来,帮念哥儿洗了手,才拿了一块白糖糕,让他慢慢的吃着。间或安然还拿着杯子,喂念哥儿几口蜜水喝。
陆明修几乎不在家中用午饭,上回难得的休沐,不过是歇到了晌午,便又有事出门了。
用午饭的只有安然和念哥儿,故此两人也随意些,只捡着爱吃的在炕桌上摆了,也不用圆桌。
今儿天气不错,虽说还是有些冷,可是阳光很好。安然想着午饭前要带着念哥儿去小花园转一转,总在屋子里闷着人没精神,也吃不下饭。
怕他冻着,在出门前,安然里一层外一层给念哥儿裹好,远远看过去,念哥儿像是个锦团儿似的,圆鼓鼓的。
“母亲。”他被包得严严实实,小手费力的去够安然的手。
安然看着团子一般的念哥儿,不由轻笑出了声。而念哥儿仍旧一脸困惑,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
母子二人才要出门,走到了廊庑下,听到青梅来传话。
“夫人,外头来了人。自称是陈家的人,应该是六姑奶奶婆家的人。”青梅回话道:“说是六姑奶奶让她来的,她给您送来了礼物,还说要给您请安。”
六娘竟派人来看她?
这简直太奇怪了,两人不说水火不容,出了之前的事,也该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六娘还敢往她跟前凑,是笃定了她不敢把过去两人结怨的原因声张出来罢!毕竟说出陈谦的事情来,对她也没有好处。
谁知道安六娘突然抽了什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