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该不会是现在才害怕吧?”
帝喾走了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发呆,他轻笑着说出那句话,然后撩起长衫的下摆,和刚刚在殿上那霸气飞扬的形象判若两人,在一旁坐了下来。
“怕?我?”我故意表现得夸张,都只是因为现在的情势并不是那么乐观,唯有这样才能不至于令其他人也跟着我一起紧张起来,自殿上的推理之后,帝喾委任我来全权查办此案。我并不惊讶,帝喾会特地来找我一趟,也许他在委任之后,心里也不是那么有谱的。
真正令我意外的是,他现在竟然毫无架子的在我身边的台阶上大剌剌的坐了下来,是在身份已经了然的前提下,还能这样“不顾形象”的。
和预计中的一样,帝喾在听到我那两个代表了无限感叹的质疑声之后,也分明轻松了一些。他笑说,“其实,自那天之后,没想到孤和你还能这样毫无拘谨地坐在一起说说话。”
那天?
噢,对了,是我们去伏樱氏的路上,在分道扬镳之前,途径那个院子休息的夜里。想到那时候,竟然还有些觉得好笑,“其实,那时候我……以为你心仪太姬云锦。”
“嗯?”帝喾乍一听到,直接表现出无比错愕来。然后怎么都想不通似的,“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可能只是因为,你太过关心她了吧。她是你兄长的妻子,按道理说,你理应避嫌的不是吗?可是你却毫不掩饰对她的在意和关心,甚至坚信她是无辜的。所以可能就……”所以可能就理所当然的会认为,他可能是私心里爱慕作为苍舒妻子的太姬云锦。
帝喾在哑然错愕之后,笑意显得有些僵硬和无力,他几次回头似是在留意我的反应,最终……“孤曾经应允过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替她照顾好太姬。”
我怔住了。片刻后,“是,汐月?”
帝喾迟疑,却轻点了下头。
原来是汐月,那么帝喾心里爱慕的人,也是汐月?竟然是因为答应过汐月,才会这样一次次往返翾庭和村子之间,请苍舒出面去救云锦。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开始以为他对云锦有意,反而不是说明了,他对汐月的情意更深吗?
“其实,就算是兄长没有让孤保证,孤也一定会派人去寻你。”帝喾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和汐月,实在太像了。”
也许这个时候,我该认为,他全然是因为汐月才会救我。
或者,他也和萧珏一样,将对汐月的情感在无形之中转嫁到我身上。
可我并没有这么以为,应该是因为,我在他眼底看到那一片……丝毫没有生气的灰暗。那灰暗的深处,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若是因一个而心动,断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而这样的反应之所以会出现,只能代表着,死心。
“我有我的责任。”他像是在说服我,像是在被我察觉到情绪的变化之后,给出的最合理的解释。
但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帝喾应该是那个唯一一个接受了汐月已死的人,而他的这种情绪,可以称之为怀念。因此,我才更加好奇,“汐月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貌似每个人眼里的汐月都不同。
对于红菱,她是主人;对于隋雀,她是那个不想认的女儿;对于萧珏,她是爱人;对于云锦,她是深情;对于柤离,她是那个勾引过他的轻浮女人;对于这世间的其他人,她都是那么不堪……
帝喾只是淡然回过头,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做出解释的时候,明云的急匆匆出现,打乱了我们的谈话,“帝君,霍汐姑娘……救救,救救我们大人吧。”
皋陶?!
……
“怎么会这样呢?大人他,到底是什么病?”明云守在皋陶的床边,见萧珏基本诊完之后,急忙问道。
萧珏收回手,“庭坚这几日,可发生过什么事吗?”
明云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能无助地看向昏迷的皋陶。
发生过什么事?我突然想起,“对了,那日!皋陶大人带我去见过仓颉大人,是为了五年前案件的事,可是我们说到沫山氏契桧时,皋陶大人突然出现创伤性反应。”
都怪我,当时我见他还好,而且他自己说没事,去走走,我就没有多想。这两日忙着破解红菱之死的真相,也未有留意皋陶的情况,谁知道,他竟然这么严重。
“沫山氏契桧?”帝喾不由得讶异。
我注意到在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帝喾和萧珏的反应都很奇怪,帝喾是不经意感叹出声,而萧珏是突然默声。“怎么了?你们,也知道这个人是吗?”
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分明告诉我,有关这个沫山氏契桧的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帝喾更无意间看向萧珏。
“明云,你去打些热水来。”萧珏先支开了明云,才不急不缓地一面照顾皋陶,一面说,“沫山氏临海而立,国虽不大,族人更少,我记得也就两三百人吧。”
临海而立?“那皋陶大人怎么会……”
“临海之国,精通术数。善阴阳段吉凶,而沫山氏更甚,那个契桧身怀异术,庭坚与支交手,几次均处下风。后来,中了契桧的圈套,私以为将他擒拿,却被契桧害得,差点连命都丢了。”萧珏十分淡然。
墨兰色的衣摆从床榻上垂落,色泽分明,侧坐于床榻边缘,悉心照料皋陶。
“术数……”我稍微有些了解,应是类似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只是这时候,文王八卦尚未立于世,那么这契桧所善的异术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不过,在仓颉大人的记录之中,不是说这契桧已经吊死在了皋陶大人门前的大树上吗?既然他已经死去,皋陶大人怎么还会……”
对于人的创伤性阴影而言,多半的阴影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人类会将自我的恐惧意识具化,并且更加贴合自己的实际生活情况,所以在产生阴影的同时,自身对阴影的恐惧是无限度放大的。如果说契桧是造成皋陶阴影的主要来源,单从契桧的背景而言,令皋陶形成恐惧的原因应该就是契桧的术数了吧。如萧珏所说,皋陶几次与之交手均落败,还因中了契桧的圈套而差点丢掉性命,那么皋陶的阴影就应该是契桧本身。可是既然他已经亲眼见过契桧的尸体,知道契桧已死,那么他的阴影理应有所减轻才对,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反应了啊。
而皋陶甚至因此时昏迷不醒,还伴有发烧发热的状况,可见此事对他的心理影响还是很大的。这不符合正常人对ptsd治愈的情况啊。
对此,萧珏只能摇摇头。“庭坚的病,似是染了风寒。我只能医他的本身,而无法医他的心,对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他不说,我也确实无从得知。”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么,你也是认为,皋陶大人在那份记录之外,还发生过一些其他事,对吗?”我从萧珏的话里隐隐听出来些端倪。
就算他没有明说,但是这话已经很清楚了。
皋陶所困于心病,这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而他的心病究竟是什么?那么在仓颉的记录之外,到底发生过什么?恐怕才才皋陶阴影的真正来源。
“那,就没办法医治他了吗?”帝喾语气沉重。
“我说了,我只能医他的本身,但是医他的心这件事,还是让能医的人,来医吧。霍汐,你说是吧?”萧珏忽而问道。
“放心吧,你只要医好了他的人,我自有办法医他的心。”我懂他的暗示。
皋陶毕竟是因为我去查五年前的案件,才引发了他本身潜藏多年的ptsd发作。而在看到他的病情之后,帝喾很震惊并且很担忧,说明帝喾是第一次得知皋陶的病情。可是萧珏很淡然,他可以丝毫不乱的照顾着皋陶,这反应绝不是第一次见皋陶发作。
这一次,全然是因为明云找不到萧珏,才会来求帝喾的。萧珏自那日我的一番话之后,便一直躲在了房里,几日都未曾外出,明云找不到他很正常。
只是,萧珏和皋陶几乎是同一时间引发了心里的旧病……应该不只是巧合。
萧珏是因为红菱之死,而对当初的凶手产生的联想,所以困于汐月的死久久不能自拔。而皋陶……皋陶是因为我要查五年前的时,才会将我带到仓颉那里,然后在仓颉的记录中回忆起了,他最不想要回忆起来的事,才会引起创伤性反应的。
似乎萧珏和皋陶的情况,都可以归于红菱之死的开始。
而红菱的死,虽然对她自身是一场意外,是真凶的设计。可是对所有人而言,是真凶重新开启杀戮的启示。五年前的真凶以一条鲜活的生命为祭,拉开了这一场殊死的较量,也许从一开始,真凶就已经估量到了这件事接下来对萧珏和皋陶造成的影响。
这个凶手是在向我们炫耀……可他却低估了一件事,他恰好暴露了令皋陶受伤的沫山氏契桧一案,与这五年前案子的直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