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伯玉虽然久历战阵,但却在一个胖子面前栽了跟头,因为军中的校尉旅率没有一个肯听他的命令,任凭他扯破了喉咙,也只做充耳不闻。甚至连那些神武军旧军幸存下来的校尉旅率也只做听不见,尽管这些人都曾私下里向他表过忠心。
骂了一阵之后,卫伯玉自知无法改变龙武军将被割肉的事实,只能颓然的坐回了公案之后。
陈千里对卫伯玉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所谓的求见,也与兴师问罪无异。卫伯玉因为曾收买奉恩寺的和尚暗害陈千里,自觉理亏便只能逆来顺受,如此一来原本那些对卫伯玉还报有一丝幻想的校尉和旅率就彻底放弃了他。
“愿意跟着陈某东进杀贼立功的,袒露左臂,到辕门外集合。”
陈千里再站在门口提声喝道。
“愿追随长史君东进杀贼,杀贼!”
一时之间,“杀贼”之声响彻天际。
于屋舍之中颓然而坐的卫伯玉更是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听之任之了,只希望这陈长史吃完肉啃完骨头,还能给他留点汤。
陈千里并没有打算将新军全部带走,他从秦晋那里接到的命令是择优筛选一万精锐,那就只能带走一万人。
而且陈千里的法子也相对公允,根本就不是“筛选”,而是比拼速度。
在场的所有将士全都算在内,按照陈千里的命令,袒露左臂,按照原有建制,鱼贯到辕门外集合。辕门外自有军中书办统计人数,登基造册,直到造册的人数满了一万人,便到此为止。
陈千里在龙武军的新军中仍旧很有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跟着他东进杀贼,只可惜动作的快慢取决于各个校尉以及旅率,长官行动的慢,部众则不能擅自行事,否则就会立即被军**处,视情节轻重挨上十几数十军棍不等。
这场声势浩大的筛选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但仍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万人的登记造册并不容易,负责记名的书办已经累的快提不起笔了。
黑夜中,军营内火把将周围映照的如同白昼,陈千里看着仍旧在鱼贯而出的将士们,心中起伏澎湃,同时也深有感慨。
龙武军经此之后就算彻底完蛋了,旧军一早被遣散,现在连新军也将被划拨到神武军中,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亲自见证了龙武军走向巅峰,又亲手将其葬送。但是,陈千里也知道,他必须这么做,抛开天子的诏命不说,神武军此去冯翊是要平定蒲津皇甫恪之乱的。如果没有龙武军的这一万人补充进去,仅凭神武军原有的三千人,就算再加上瞒报的兵额,充其量也就四千人,怎么可能是皇甫恪的对手?
陈千里曾和秦晋在新安并肩战斗过,他十分了解秦晋,朝中风传其善守而不善攻,也绝非是空穴来风。以三千人守城固然可以,但若是用三千人来攻坚,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陈千里对秦晋此番东进并不是十分看好,皇甫恪乃将门之后,本身又是久历阵战的将军,神武军前去平乱,双方都是**,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有什么区别?
……
“使君就放心那陈千里?万一那厮图谋不轨再,再从背后捅了咱们刀子,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不断有人在秦晋的耳边提及陈千里不可信,更是对秦晋只派了陈千里一个人去大为担心。其实也不是只派了陈千里一个人过去,为了保护陈千里的安全,秦晋特地调拨了五百起兵左右开道,而且与之一同前去的还有负责十几个负责登记造册的书办。
只不过,秦晋对陈千里委以全权之责,负责筛选一万龙武军精锐。
秦晋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因为龙武军与神武军一向不合,尤其是经过兵变的对立以后,更是互相视为仇敌,如果派了裴敬或者卢杞过去,未必能起到正面的作用,说不定还起到了反效果。
况且,以秦晋对陈千里的了解,他相信陈千里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完成这次任务。只是秦晋的心里仍旧十分沉重,尽管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但真正的困难却还在后面。
就算龙武军成功筛选完毕,随他一同东进剿贼,可双方的芥蒂尚在,或者说是相互仇视,一旦上了战场,能否通力配合还是个未知之数。
龙武军的人对神武军十分仇视,而神武军的人对龙武军也同样不信任。
思来想去,秦晋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可行的办法来弥合双方的裂痕。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腹诽着李隆基,从龙武军中调拨万人给神武军是故意给他找麻烦添堵的。
只是想归想,秦晋也不得不承认,天子这么做当是公心大于私心,如果他连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又何以在这乱世之中实现自己的目标呢?
直到子夜时分,终于有信传来,一万人马悉数集结完毕,明日一早可与神武军一并开拔。
这个消息实在大出秦晋意料之外,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次筛选少说也有五日以上的时间,可现在陈千里仅仅用了一天不到的功夫就集结完毕,真是一件意外之喜啊。
非但秦晋,就连卢杞、杨行本之流都大呼想不到……
至此,秦晋下令,各校尉旅率,凡是没有当值的一律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正式开拔。
与秦晋等人一片欢欣鼓舞不同,卫伯玉的处境直如雪上加霜。
龙武军中筛选出的一万人马趁夜开拔,到北城禁苑中扎营。空出来的军营此时显得空空荡荡一片死气,军中上下的人心已经彻底散了。
一辆轺车趁着夜色驶入了军中。辕门已经没了把守的军卒,轺车径直而入,很快车上下来一位紫袍黑须的中年官员,面色沉郁,不怒自威。
卫伯玉吓了一跳,这,这不是杨国忠吗?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定睛仔细看去,不是宰相杨国忠还能有谁?他赶紧一溜小跑迎了上去,“杨相公何以连夜来访,卑下迎接迟了,不恭之处还请恕罪!”
杨国忠却猛的开口大骂:“你是不恭,你是有罪!天子明明有诏,你还阳奉阴违,暗中作梗,是活得腻歪了吗?现在马上清点人数,调拨一万人给神武军!否则你这个将军也别当了!”
从杨国忠出现在军营中,卫伯玉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却也没想到杨国忠发作的如此之快。
“回,回相公。一万人已经清点交割造册完毕,现在恐怕都已经开到北禁苑扎营了!”
对此,杨国忠大为惊讶,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狐疑的盯着卫伯玉。
“甚?你,你再说一遍,一万人,不到一日功夫,交割完了?”
“正是,龙武军长史陈千里亲自来料理的!”
眼见着杨国忠丝毫不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心上,卫伯玉心中有气,便不愿意在他面前冒领这功劳,直言此事全是陈千里所为。
“看不出来,陈千里那个胖子还有些本事!”
杨国忠赞了一句。提起这个陈千里,他也是恨之入骨,只可惜重返政事堂的时日尚短,还不能急于将之一网打尽。他在此前到了亲信的汇报,卫伯玉刁难神武军筛选精锐,与秦晋起了冲突。当下正是在天子面前急于“表现”的时刻,怎么甘心被卫伯玉搅合了,所以才连夜来到军营,不想秦晋已经将问题解决了。
“卫伯玉啊卫伯玉,你知不知道,险些坏了某的大事?调拨一万精锐给神武军是圣人的亲口诏命,某也曾千叮万嘱,可你呢?把某的话都当放屁了不成?”
杨国忠转而数落卫伯玉,到最后经已经疾言厉色了。
卫伯玉吓坏了,杨国忠连夜来兴师问罪,怕是不能轻饶了他,连忙跪倒在地哭号不止。
“卑下之罪,卑下鬼迷了心窍,对不住相公的栽培……求相公再给卑下一个机会,卑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岂料杨国忠说话也是刻薄,竟冷笑了一声。
“以死相报?某让你现在去死,你敢吗?”
也算卫伯玉反应快,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答道:“卑下不是不敢去死,卑下,卑下现在去死,死的毫无意义,要死,也要有益于相公,死的轰轰烈烈……”
如此巧言谄媚,也算罕见,杨国忠骤然哈哈大笑。
“说的好,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分,你不想死的像根毛,某就给你留着机会。”
“谢过相公,给,给卑下一个自新的机会。”
杨国忠不再理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卫伯玉,越过他径自往中军帅堂而去,才走了几步又忽而停住,折身回来,一把将他搀了起来。
“不必一副愁眉苦脸的德行,不就是万把人吗?转天某向圣人请命,再招募一万人补上缺额就是!”
“相公此言当,当真?”
卫伯玉一直被杨国忠讥刺责骂,对他的态度在突然间转变竟有些难以置信。
杨国忠面色一冷,“杨某何曾许过空诺?随某到帅堂去,有要事交代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