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烈失态,引的殿上众人也跟着心往下沉。守城的月余时间里,诸位宰相临危受命,勾心斗角只为了给自家谋取更多的利益,顺便打击一家独大的秦晋,可绝没有一个人盘算着彻底将其彻底打垮。毕竟这种时刻,只有秦晋和神武军才能力抗孙孝哲叛军。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秦晋这厮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为了个女人与所有人撕破脸,破罐子破摔。
“秦晋竖子,竖子!”
满殿的人只有李泌颇为镇定,但也气的对秦晋破口大骂。
“为了个女人便弃大局于不顾,该杀,该杀!”
只是他除了咒骂以外,也提不出任何有用的意见。李亨被群臣吵的头疼欲裂,最疼爱的妹妹面临夺命恶疾已经够难受了,现在连最为信任倚重的秦晋都做出了这等骇人的举动,亦是分寸大乱。
“都住口!还不派人去追?千万要拦住他!”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在震惊之处,几个人都只顾着愤怒,指责和咒骂,现在才纷纷附和着:
“对,现在还来得及,快派人去追!”
宦官受命带着李亨的口诏去追秦晋,殿上的君臣众人则在等待中痛苦的煎熬着,默念着,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半个时辰的功夫对于他们而言漫长如半年一般,直到传口诏的宦官气喘吁吁返回便殿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众人中一李泌最年富力强,三两步疾走过去,揪着那宦官的领子问道:
“快说,究竟追回来了吗?”
宦官被吓的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这让坐在御案之后的李亨心头的阴影愈发浓重。
“回,回李侍郎的话,追之不及,秦大夫已经带着人出城了。”
“甚?真的走了?难道,难道就没人拦着他吗?”
李泌的情绪愈发激动,双手依旧揪着那宦官的衣领,好似要将他撕碎了一般,剧烈的前后摇晃着。好半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泌顿觉颓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心里只不住的反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然则,就算问自问一万遍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取代秦晋指挥神武军和民营守城吗?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而且问题更加严重的是,逼走了秦晋必然会招致其部众的不满,倘若激起了兵变……
一念及此,李泌心中又怒又悔。怒的是秦晋分不清大局,小小受挫就做出这等使天子和朝廷陷入危机的举动,悔的则是恨自己利欲熏心只想着削弱秦晋的权力,而导致如今的两难境地。
绝望间,他望了一眼御案后的李亨,目光中充满了自责和不甘,然而这一望却让他被针刺了般从地上一跃而起。
“圣人!”
却见李亨于御案后摇摇欲坠,神情痛苦,眼神散乱,蓦的一张嘴,吐出了一小口鲜血。
陈希烈、魏方进也都吓的慌了神,如果秦晋跑了,天子再就此一病不起,那长安的天可真就要塌了!
众臣七手八脚的扶起了天子,一面又疾呼御医。
陈希烈距离李亨最近,他扶起了李亨让半个身子依靠在自己身上,一面颤抖的呼唤着:
“陛下,陛下……”
可惜任凭他如何呼唤,李亨依旧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反应。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天子吐血晕倒的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太极宫内满意开去,宫女宦官们人心惶惶,不知是福是祸,有人暗暗祈祷,有人甚至又打起了逃走的主意。
临近掖廷有一处破败的宫院,粗布女人倚坐在门口打发着百无聊赖的时间,见到宫女宦官们神色慌张,窃窃私语,又匆匆疾走,敏感的意识到宫中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野蛮的拉住一个打算奔入掖廷的宫女。
“何事慌慌张张?”
宫女本不想理会,但似乎又颇为惧怕这个女人,便道:
“奴婢听说,秦大夫出走,陛下吐血,都,都在传快不行了!”
简单的说了前因后果之后,便使劲挣脱了那女人的拉扯,急急进入掖廷。
女人现实愣怔了一阵,继而又哈哈大笑,笑的几至发狂。
“老天是公平的,害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哈!哈哈!”
她只顾着发泄般的大小狂呼,全然没注意身后已经有两个粗手大脚的宫女冲了上来,三两下就扭住了她的双臂,往宫苑里拉。
“韦娢,你这个贱婢,如此对我就不怕遭报应吗?看看,看看,秦晋出走,李亨也吐血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宫院里站着另一个女人,原本她冷冷的注视着发疯发狂的女人,可听到“秦晋”二字时,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你说秦晋怎么了?”
发狂的女人就是乐成公主,自从受刑之后就被软禁在掖廷外的这处破败宫院内,除了没有自由以外,却也不用去民营中受那二十人同处一室的罪。
突然见到韦娢神色焦急,乐成公主竟转而咯咯笑了起来。
“如何?那姓秦的莫非是你的姘夫?”
眼神、嘴角边挂着浓浓的意味深长。
“休要胡说!我们两个清清白白!”
乐成公主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两个?这是在欲盖弥彰吗?真可惜啊,人家可为了另一个女人连命和前程都不要了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虫娘那小贱人得了虏疮,你那心上人啊,带着她出走!”
“虏疮?出走?走去哪里?”
韦娢顾不得乐成公主的讽刺挖苦,关切的问道。
“还能往哪出走?自然是离开长安。不能同生,可以同死,如果驸马也能这般待我,就算当时死掉,也不枉为人一世呢!”
说到最后,乐成公主的话有些酸溜溜的,竟似有些艳羡虫娘能得此痴心郎君。
韦娢心神剧震,虏疮是什么病她自然再清楚不过,极易传染,又无药可医,现在秦晋带着身患虏疮的虫娘出走,恐怕,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可这又与她认识的秦晋截然不同,在印象里,他冷酷深沉,不计得失,可以牺牲任何人,任何事。
事情如此反常,以至于韦娢在怀疑,这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
谣言,或者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想到这些,韦娢恢复了冷静,对那两个粗手大脚的宫女道:
“带公主回屋,让她安静安静。”
乐成公主又急又怒。
“小贱人,我不回,我不回!”
可惜金枝玉叶的她怎么是粗使宫人的对手,何况又是两个,是以不论如何挣扎扭动都无法阻止自己被拖回那阴暗冰冷的屋子里。
直到院子里又安静下来,韦娢才无声的叹了口气,虽然她不认为秦晋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可一想到他和虫娘已有婚姻之约,胸口就莫名的发疼。脖颈仰起,视线却被院外的树枝遮挡,不知他此时此刻在哪里,做着什么……
李亨悠悠醒转,待看清了几位重臣焦急的脸孔后,猛然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秦晋呢,秦晋呢?可追回来了?”
李泌低下头,语气沉重。
“圣人如何忘了?秦晋已经带着寿安公主出走了!”
“忘了?出走了?”
也许李亨刚刚苏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反问了两句之后才依稀记起自己晕倒前的情形。
“快,快,朕要去神武军中!”
李亨在神志清明的刹那间,心念电转,秦晋出走后,神武军群龙无首,任何状况都可能发生,所以现在的为今之计便是稳住神武军!
“陛下,陛下刚刚醒过来,还是歇息,歇息一夜,老臣……”
陈希烈的话才说了一半,李亨断然将其打断。
“朕去休息,你能镇住神武军诸将?”
“这,老臣,老臣……”
面对天子罕有的辛辣质问,陈希烈犹豫了。
刚刚的吐血晕厥似乎对李亨身体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拒绝了李泌乘车的建议,而是骑马直奔位于太极皇城东侧的神武军中军。只可怜陈希烈,年逾古稀纪竟也跟着上了马,路上差点连一把老骨头都颠的散了架。
远远瞧见神武军军营旗帜林立,营外平静如常,不像有哗变发生的样子,众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李泌劝说李亨,不必亲自到营中去,由他本人待劳,但李亨坚持不肯。
突然,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军营重地,闲人退避!”
李泌被吓了一跳,拨马护在李亨身前。
“当今天子驾到,还不大开辕门?”
领头的队正不认识李泌,却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魏方进,他与秦晋过从甚密,经常在神武军中出入,因而军中很多人都认得他。
“既然如此,还请天子出示符节,末将禀报将军,方可按军规大开营门。”
李亨临来时走的匆忙,平日里他也不会随身带着天子符节,便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了自己的私人印鉴,交给魏方进。
“给那军卒!”
队正毕恭毕敬的双手捧下天子私人印鉴,这才返回营中。
这番插曲之后,一直心怀忐忑的李泌顿时放下心来。与之一样,李亨也安稳了不少,只是在猜测着,代替秦晋维持这座军营的将军究竟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