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议事厅的后侧,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卷帘而出,神色古井不波,正缓步走向居中的一个座位,身后紧跟着几大帮主豪商。
这中年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削瘦,颌下续着一撮短须。他穿一身官服,正是宋国县令制式,袖口宽大,随行而摆,看上去颇为气派。
他身后跟着的八个人,都是县里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当先第一人便是鸿帮帮主裘继龙,第二人则是铁拳帮帮主冯渔。
这冯渔约莫五十多岁,着一身深青色长袍,须发斑白,面容清癯,看上去倒不起眼。
铁拳帮与鸿帮纷争已久,自其上代帮主败于裘伯年之手,便一直在争斗中落了下风。这冯渔比裘伯年尚小了半辈,更是被其压得抬不起头来,苦不堪言。
但也不知是不是逆境使人奋发的缘故,在裘伯年的阴影之下,冯渔竟然一举突破到大成境界,重新撑起了铁拳帮。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冯渔身为铁拳帮的帮主,背上却偏偏背了一柄长剑。
朴实厚重的剑柄,精镂嵌玉的剑鞘,也不知藏了怎样的锋芒。
青石县乃是罗云郡内除郡城之外最大的县城,其县令的地位自然也就非同一般。
这位闵县令全名唤作闵庸,据说乃是开国闵相之后,家世深宏,有许多族人在朝为官。
见闵县令出来,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不再随意交谈。
看着这位曾审判过自己的县令,沈度心中不禁略微有些紧张。
只是县令大人一路走过去,似乎根本没有看沈度一眼,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完全不记得了。
闵县令理了理衣袍,随即坐下,几位帮主豪商也跟着一同落座。
“再过片刻就要到子时了。”闵县令轻咳两声,看了看众人,“方才本官与几位商量,决定稍后谈判之时,不求提价,保住百斤青石五百文钱的价格就好。”
“毕竟这价格由来已久,那人想必也不会随意更改。若是要价太高,将人吓退只怕不好。”县令缓缓说道,“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不由一阵议论纷纷,但听上去倒大多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能重新找到买家便是件幸事,还能保住原先的价格,确实让人不敢多想。
沈度却是微微皱眉,想了片刻之后,转头对陈破军说道:“你不是说可能提价吗,怎么看着不像?”
“还不是没那个胆子。”陈破军低声说道,语气有些不快,“青石县一个县城都快赶上郡城一般富裕。现在人心不齐,若是青石再贵些,郡守大人心里只怕会有些想法。”
“郡守那边还好,毕竟是官面上的人,闵家也不是省油的灯。”顿了顿,陈破军继续说道,“关键是江湖上的纷争不好拿捏,整个丰州境内五龙帮一家独大,垂涎青石已久,若非县里的帮派一致对外,早就被金大帮主夺了家当。”
陈破军所说的“金大帮主”便是五龙帮的现任帮主,江湖绰号“金龙”。所谓五龙,便是有“金青黑白赤”五龙,个个都是武道大成的高手,帮主金龙更是据传到了先天境界,名声甚大。
青石县内,除了鸿帮帮主裘继龙与铁拳帮帮主冯渔,便无人练到大成。相比之下,五龙帮的实力确实要强出太多。
“若是你来做主,又当如何?”沈度问道。
陈破军闻言,面色陡然一肃,说道:“我岂会那般窝囊,五百文钱多不像话,最少也得五百二十文钱。”话未说完,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连忙举起茶杯遮掩。
沈度也笑着摇了摇头。
陈破军笑完,放下茶杯却是轻叹一声,道:“这等世道,还是谨慎些为妙。”县令不敢提价,他虽然不快,但心里却也是明白的。
沈度沉吟片刻,却说道:“其实我觉得倒不必如此。”
“为何?”陈破军问道。
“方今之势,许多地方已有了各自为治的苗头,朝廷鞭长莫及之下,只要稍有动荡,皇上必将会重开州牧制。”沈度拿起茶杯,轻声说道,“州牧制一开,朝廷积弊已久,又无贤能相佐,天下必定生乱,再谨慎又有什么用,反倒不如抢占一分先机。”
陈破军闻言一惊,连忙左右看了看,见众人犹在讨论,并无人注意他们,这才低声说道:“重开州牧制?”
沈度抿了一口茶水,并不说话。
陈破军见状,面上不禁有些阴晴不定,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大人,草民没有异议。”众人议论得渐渐少了,当即便有人起身向闵县令表明立场。
此话一出,人们纷纷随声附和。
“你说如果对方加价五成,县令大人还想不想拒绝。”沈度见状,忽然心中一动,转头说道。
陈破军说道:“五成,哪能加这么多。若真有五成,任谁也拒绝不了。”
“那我若是能让对方加价五成,县令大人是会恨我还是谢我?”沈度目中微闪。
陈破军闻言一惊,瞪着沈度看了半晌才说道:“你说什么?”
沈度笑了笑,随即说道:“你就不必谢我了。”说罢,他便从座位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他这一出来,众人俱都投来异样的眼光。
这些异样的眼光,大多倒不是觉得沈度行径突兀的意思,而是觉得此人从未见过,眼生得很,一副“你谁啊”的模样。
闵县令也注意到他,当下不禁眉头微皱。
当着众人的面,沈度轻轻呼出一口气,站到县令身前,拱手说道:“县令大人,草民有不同的看法。”
此言一出,在场先是一阵寂静,随即却是炸了锅。
“这小子是谁啊,懂不懂规矩。”人们纷纷叫嚷起来。
“狂妄之极!”
坐在闵县令身旁的裘继龙见此,认出沈度是鸿帮之人,不由嘴角一抽,转头看向了陈破军。
陈破军感受到帮主的眼神,却是只能报以苦笑。
闵县令面色阴沉,挥手示意,众人随之安静下来。
“你是何人?”
沈度神色不变,应道:“草民沈度。”
闵县令闻言,却是冷冷一笑,说:“沈度?本官怎么见你有些面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