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没有正确选择,只有你想要的选择。】
“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圣家族大教堂。阳光不错。7月8日。”
“希腊克里特岛的克诺索斯遗址。用一座王宫来关牛头人可真大手笔啊。9月14日。”
“丹麦奥尔堡现代艺术博物馆。遇到一个瑞士小姑娘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11月30日。”
“阿根廷乌斯怀亚的马舍尔冰川。冷。1月13日。”
“埃及卢克索的卡尔纳克神庙。卢克索神庙前的甬道两旁布满狮身人面像。3月6日。”
而在远离这些或自然景点或历史遗址的世界另一头,在繁华都市的现代化高楼上,少年没有美景,只有课本、作业和蛋白质粉。还有一沓明信片。
这沓明信片来自世界各地,正面是或美轮美奂或别具一格的景点照片,背面则是由同一个字迹书写的时间地点和极其简短的感想备注。写明信片的人字迹俊逸遒劲、正大和雅,让人望字而下意识去想象动笔写字的人,他仿佛天然该拥有和字迹一样英挺谦和的容貌,那写字的一双手也该是文殊兰叶般纤长雅致的。他在教堂里、遗址旁、冰川下、神庙外,给他的侄子写下一张张明信片。
少年不知道自己拿着这叠明信片已经很久了,他的手指在下意识地翻动着这些薄薄的纸片,仿佛随着他指尖的摸索,他真的能在这些或光滑或粗粝的纸面上触碰到遗留其上的巴塞罗那的阳光和马舍尔冰川的冰雪,而不是坐在一个大大的格子里,地段再昂贵装修再豪华却依旧是个封闭的格子里,从玻璃窗望出去,只能看到暗沉的雾霾下一座座冷酷的钢铁建筑,没有山也没有水,没有好风景。
少年不想承认他那一点点的感激,感激他素来不待见的小叔叔在环游世界的时候主动给他寄来明信片,并且一直持续了下来,仿佛他用这个方式在邀请着少年顺着他足迹一样浪迹天下,去看地球上的大好河山。
少年沉浸在一些模糊的思绪中,这些思绪就像水面上的月影,越是用力去打捞,越是支离散落,淋得一身糊涂。
他还太年轻,哪里懂得人在明白生命本来开阔这件事后的欣悦与放达。
我们以儿子或女儿的身份出身,以学生的身份长大,以丈夫或妻子、员工和下属的身份成熟,以父亲或母亲的身份老去,或许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算真正为自己经受了生命,卸下了所有的身份。
我们出生在医院产房的格子里,我们长大在教室的格子里,我们成熟在办公室的格子里,我们老去在卧室和客厅的格子里,我们死在殡仪馆的格子里,死后又躺在骨灰盒的格子里。从生到死,我们似乎都在格子里。
从生到死,我们似乎从未自由过,什么叫自由,这个定义或许因人而异,但至少是为自己活,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可以定义自己的身份,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自由的梦想,他们拼命工作,努力挣钱,为自己积攒尽可能的资源用以进行更多的选择,可物质也是束缚。有多少人在家财万贯后一生为守住财富而累,多少人事业有成后忙于保住职位打击对手,这或许是成功,但这并非自由。
自由并不等于有钱环游世界,自由不关乎贫富,自由关乎勇敢,是等你意识到没有什么能真正束缚住你去追逐自己的想要,明白人生不只有升职加薪娶妻生子这一条才是出路,不是符合社会倡导的大众追逐的才是正确选择,本就没有正确选择,只有你想要的选择。自由是无路可走时发现处处是路,哪怕真没有路,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少年的阅历还远远不够让他明白这些,对现在年纪的他而言,自由只是为了对抗外界的个性化的追求,是解救自己,而非解放自己。他还不明白自由的代价,还没有衡量代价的理智,以及承受代价的勇气。
而他的叔叔做到了。少年的生命中有人做到了,少年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那逐日增长的钦佩并不只为了小叔表面的行为,那看似任性甚至疯狂的行为背后有什么更为坚硬而闪耀的东西打动了他,他只是,被打动得有些茫然和错愕。但这份打动就像一本书,他此刻不能明白,若他没有忘却这份打动,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他总会明白何谓自由。
小叔辞职233天后,回来了。
一大家子人都跑到机场接应他。
走出自动门的男人挺拔颀长,极致的英俊与出挑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犹如皎月当空一般瞩目。
他较之大半年前黑瘦了些许,气韵愈加平和收敛,一双眼却比以往愈发深邃璀然,像被晚风遍遍擦拭干净的星空。
少年的爷爷和爸爸既既有亲人归家的欣喜,又有余韵未消的愤怒和费解,几个大男人别别扭扭地打着招呼。
少年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靠近凑话,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刻意原理。
小叔侧过头看了少年一眼,对着他点了点头。
少年顿了顿,也对着小叔点了点头。
要说古代人见景生情时会想到诗篇,现代人见景生情则是想到歌词,这也不能说是一种退步,但到底唏嘘。
可能是巧合,上次在听说小叔辞职去环游世界时,少年正好在语文课本上看到一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现在233天已然过去,小叔回来了。少年的脑海里自动就浮现出了一句宋词:
“倦游也,便樯云舵月,浩歌归去。”
即使人生的种种限制客观存在,也难以摆脱挣离,少年想,希望自己,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停止追求自由的脚步啊。
“好——卡——”
陆离依旧望着被一群演员围住的穆清,他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已有所悟,有几分迷茫和犹豫,但已多出了释然。
穆清侧过头,视线从演员们的头顶上掠过,抵达到陆离的面前,穆清微微一笑,对着陆离点了点头。
陆离顿了顿,也对着穆清清浅地笑,回应着点了点头。
*******
“《233天环游世界》真是个好故事,我真的很喜欢。”陆离惬意地瘫在沙发上,悠悠地说道,“其实故事很简单,可是越简单,也就越能直接打动人心吧。”
说着,少年翻过身看向坐在他边上沙发上的男人,嘴巴乖巧地道谢:“还得谢谢您给我这个客串的机会啊。”
穆清看着面前丝毫不讲究形象对着他挤眉弄眼的少年,没有压抑自己的笑意,但还是稍稍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不要把笑意带的太轻飘,穆清不疾不徐道:“不要觉得是我给你开后门,你要相信,你的实力已经得到了整个业界乃至全国的验证,只要是符合你这个特殊年龄的角色,所有的投资方和导演都会第一个想到你,他们没有请你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知道自己请不起你。”
收了音,穆清难得不含蓄地决定把人夸个彻底:“不过我猜,哪怕是知道请不起你的,都会不甘心地试试。”
高级版陆离牌弹幕机舒泰得恨不得仰在地板上汪汪叫让人挠挠肚子:
看,不愧是天王啊,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水平!
啊,真是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舒泰啊……
虽然陆离的两条小眉毛已经代表主人雀跃地升上天了,但大体面子上还是要兜住的,尤其是口里更得谦虚:“哪里哪里,还得向穆老师多学习。”
穆清看着陆离根本抑制不住自得之气的小模样,像只昂首挺胸却不知道只会显得自己更可爱的小动物似的,让人只想伸手默默他的小脑袋。
穆清再一次没打算在陆离面前压抑自己,刚准备伸出手,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陆离的助理鱼叔走了进来,提醒陆离该出发去机场搭乘回国的航班了。
陆离心情有些郁郁,想着这才杀青没两天,和穆清都没来得及休息,更别提有时间好好聊聊天或者多相处会了。
唉,才在电影里演了什么是自由,结果还真应了电影里的观点,物质财富和资源越多束缚越多,工作都做不完还有时间想自由啊。
素来强大的自制力在陆离面前常常失灵的穆清这次总算控制住了皱眉的*,生生镇定地向陆离道别。
“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要在美国呆很久吧。”陆离却没什么控制表情的意识,满满不高兴地鼓着脸,让穆清看着又想捏捏。
穆清在美国忙《233天环游世界》的拍摄和后期制作,陆离回国也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做。随着陆离的走红,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穆清不想让自己的无奈影响到陆离,于是微笑着说道:“年底一定能回趟国,我猜我们在电视艺术节期间肯定能见一面。”
中国电视艺术节,和中国电视颁奖典礼并称国内电视剧届的两大盛事,前者由多家媒体联合举办,通过观众投票和大数据最直观地体现观众们的喜好;后者具有较浓的政府色彩,部分代表了国家的价值观导向。
而一个新人演员,一生仅有一次机会获得的荣光,就是中国电视艺术节颁发的“最佳新人奖”了。
陆离的联想很快在穆清口中落实:“……我等着在颁奖台上见到你呢。”
穆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分赞美人时常有的夸张和乔饰,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必定会降临的事实。
陆离回望着穆清,慢慢露出了一个同样笃定的笑容。
这一刻,少年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他日后卓著的成功。何止预见,他坚信这一点。
陆离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在异国的阳光下炫目得犹如天鹅绒上供放的钻石,他向穆清说道:
“哈,你一定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