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近来每日里除了制皂,就是教杜大郎画画。
说实在的罗用自己的美术水平也不怎么样,仅有的一点功底,大多也是前面那些日子里为了那牡丹坐垫的花样硬练出来的,从前教教自家弟子,也是没什么问题,这会儿碰到一个杜构这样的,常常就会感到捉襟见肘。
还好他的空间里头有几本美术教材,罗用没事的时候偷摸着看几下,勉强倒也还能应付。
只是有时候实在被这杜构给问得烦了,他就恨不得直接将空间里的书本给他甩过去,老子不伺候了,你自己看书去吧。
当然这是不行滴。
杜构这个人也是比较有意思,一边求学若渴,一边又很好地把握着度,每每都能在罗三郎炸毛之前刹住车。
按杜构本人的意愿,当然是希望一天到晚都在罗三郎跟前,让他指点自己作画,无奈那罗三郎似乎对作画一事并无多少兴趣,每日里宁愿待在罗家后院做肥皂。
这一日清晨,杜构大早上起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答案,于是又去找罗用。
行到罗家院子,那罗四娘却说他阿兄到羊舍那边去了,于是杜构就也往那边去。
罗用这一大清早来羊舍这边,是为了看一看那些苜蓿的长势,早前撒下去的种子,这时候大多也都已经发出芽来,长出又嫩又细的草叶子。
罗用查看了一下土壤湿度,感觉还成,暂时应该也不用浇水,这两日若能再下一场雨,那就更好了。
在离他不远处的荒地上,他的那些弟子这时候也都起来干活了,他们将荒地上生长着的灌木丛砍下来,围在苜蓿地周围作为篱笆,防止这些嫩苗被山羊啃食。
杜构过去的时候,看到许大郎挥着锄头正在挖树根,于是便走过去对他说道:“这么挖太费力气了,怎的不割树皮?”
“割树皮作甚?”许大郎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不解道。
“你只需环绕树干割两圈,剥下中间的树皮,这树不多久自然就枯萎落叶,只要没有树叶遮挡阳光,便也不怎么妨碍耕作,待到两三年以后,这树差不多就该腐朽了,到时候你再将朽木拔去便是。”杜构对他解释道。
罗用这时候刚好也往这边走,听闻了此言,不禁也想起从前在书本上学过的内容,关于树干的结构,负责输送养分的,是树皮中一个名叫韧皮部的组织。
这杜构虽然不知道什么韧皮部木质部,但他却知道以这种环剥树皮的方式,便能有效地使一棵树木干枯乃至死亡。
这大约就是古人的智慧了,因为拥有着这样的智慧,人类才能在这颗原本蛮荒的星球上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文明。
然而对于那些树木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人类甚至都不需要花力气去砍伐那些粗壮的树干,只需要轻轻在每棵树上剥下一圈树皮,就能轻易干掉一整片树林,让原本的林地变为耕地。
“师父?”许大郎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听杜构的话,这时候见罗用过来,便征询他的建议。
“杜大郎言之有理。”罗三郎心里一边想着吃肉真血腥吃肉真罪恶,一边又默默地把自己口里那块肥肉给咽了下去,这可是皇帝赏赐给他的田地,他要用它们耕作养殖,哪里还能任由杂树生长。
罗用作为一个已经比较有环保意识的穿越者,都不能为了这些树木放弃自己的利益,更何况七世纪这时候的其他民众。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眼前这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原之地,最终才会变成后世的那一个黄土高原。
千里之外,长安城中。
李世民这时候正在视察自己的皇家庄园,古往今来,皇家庄园多由外戚或者其他皇室亲信经营,往往并不追求经济效益。
只不过当今这位帝王着实是个精明的,虽无滥杀之名,却也是个杀伐果决的,在这样的君王手底下做事,大伙儿自然都得打起点精神,不敢胡乱作为,眼下这个皇家庄园的经济效益竟然也很不错。
“……这片瓠瓜长得也好。”当今圣人一路走一路夸赞,对自己今日所见十分满意。
这时候他们正走过一片菜园,那园子里长着各种各样的蔬菜,这边种着一片瓠瓜,旁边是一片丝瓜,前面是一片胡瓜,后面是一片冬瓜,这时候的瓜菜,大约也就是这么几个品种。
古人所说的瓜菜半年粮,基本上也就是这几种瓜。吃起来香甜软糯又比较填肚子的老南瓜,这时候还在美洲大陆上长着呢,大唐朝并没有。
皇帝陛下并没有吃过老南瓜,所以此刻他的心中也并无遗憾,见自家庄园里这些庄家的长势明显要比往年壮实一些,他就挺高兴。
“那烧土粪之法确实好用。”负责经营这个皇家庄园的小官言道:“陛下亦知,此庄园的粪肥供给每年都是定量的,同样多的肥料用下去,经那烧土粪之法,肥地的效果明显比从前更佳。”
“确是如此。”圣人亦是点头。
次日,圣人与几位大臣商议过国事,又说起了自己这日在皇家庄园的见闻。
当皇帝的对待自己手底下的臣子,也不能每回见面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正经做派,偶尔也得和他们唠唠家常,联络联络感情。
这些大臣基本上也都有自己的食邑和庄园,一说起这庄园里的事,大家都是比较有共同语言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还挺热闹。
不热闹不行啊,当皇帝的要跟他们唠家常,他们难道还能不给面子?
“那罗三郎着实是个妙人,不如我将他宣到京中,与诸位爱卿一同见一见此人,卿等以为如何?”皇帝说道。
“哈哈哈,老臣亦是想要见一见那罗三郎,听闻是个翩翩少年郎。”那些大臣里头当即便有人捧场。
“我倒听闻是块棺材板儿。”复又有人玩笑道。
“究竟是个翩翩少年郎还是块棺材板儿,咱会会他便知。”圣人笑着说道。
这些人几句话说下来,罗用便要千里迢迢跑去长安城,不过这时候他并不知晓。
开春那会儿,罗用在自家猪圈旁边种着几株丝瓜,那丝瓜的藤蔓就沿着他家猪圈攀爬生长。
今日一早,罗用站在自家院子前面的土坡上,看到下边猪圈顶上的草棚上,长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丝瓜,他今年还没有吃过丝瓜,不禁就有些馋,于是便搭了个梯子爬上去,将那两个丝瓜给摘了下来。
刚好这一日五郎因为学校放假在家休息,中午四娘做饭的时候,他就给四娘打下手,给丝瓜削皮的活儿就落到了他手里头。
在这个没有削皮刀的年代,用菜刀或者小刀削丝瓜皮,那是相当考验手艺,五郎的手艺就很不怎么样。
“那皮怎能削得那样厚,两个丝瓜都快给你削没了。”四娘见了他削出来的丝瓜,不禁就心疼抱怨起来,今年他们家可还是第一回吃丝瓜,就这两个,本来一人也吃不着一两口的。
“……”五郎抓了抓耳朵,一脸羞惭之色。
“这丝瓜皮确实是不好削。”罗用这时候正搬了一筐肥皂从后院出来,见到这个情景,便出言替五郎解围。
“哼,你就知道惯着他。”四娘哼哼道。其实这话是二娘的口头禅,每回罗用护着四娘,她就要把这句话拿出来念叨念叨,这会儿倒是被四娘给用上了。
“我不大会使刀。”五郎跑过来帮罗用抬那筐肥皂。
“无事,不就是个丝瓜吗,将来我给你做个刨刀。”罗用笑着说道。
“那刨刀不是刨木头用的吗?还能刨丝瓜啊?”四娘在一旁听了,满脸不信道。
“甚刨刀?”杜构原本正打算去许家客舍吃个炸酱面,经过罗家院子的时候,听他们在说什么丝瓜刨刀的,一时好奇,便拐了近来。
待罗用把自己关于削皮刀的“设想”给他一说,那杜构登时便来了兴致,炸酱面也不吃了,骑上他那匹马,哒哒哒哒就往城里头去了,据说是要去铁剑铺打制刀片。
“阿兄,他真去了!”五郎跑到院子外头,站在他家旁边那个小土山上,眼睁睁看着杜大郎骑着马跑远了,这才八卦兮兮地带着一脸兴奋劲儿回到院子里,向罗用报告道。
“就为了削个丝瓜皮?”四娘表示那些城里人太不靠谱了。
“你们知道个甚?”罗用笑道。
人家杜构是什么眼光,他家这俩小屁孩是什么眼光,根本没法比。
这几日,那杜构也跟罗用说起过他在莱州那边的见闻,原来在莱州当地,每年春季正是盛产针梁鱼的季节,这种鱼十分凶猛,用渔网网不住它们,用鱼钩钓鱼,它们又会吐钩,相当麻烦。
正因为它难以捕捉又性情凶猛,在莱州一带,这种鱼就很多,尤其是每年五六月份,渔民既捕不到针梁鱼,也很难捕到其他鱼种,一个物种的泛滥,必然会侵略其他物种的生存空间。
针对这种情况,杜构就想出来一个用带倒刺的鱼钩钓针梁鱼的方法。
他们找来很多干葫芦,将那鱼钩穿上鱼饵,系在干葫芦上面,这一串葫芦撒到海上,再收回来的时候,就能钓着不少针梁鱼。
“这法子甚好啊!”罗用称赞道。虽然不知道这带倒刺的鱼钩是不是杜构本人发明,但他在当地推行此法,不管怎么说也算是造福一方了。
“也不尽然。”杜构却摇头说道:“那带有倒刺的鱼钩,鱼儿吃了就吐不出来,渔民若是不甚将那鱼钩穿入手中,亦是难以取出。”
罗用几乎不敢去想象那带倒刺的鱼钩扎到肉中的情景。
劳作之中,难免都会有一些磕磕碰碰,就算是在地里种田的农户,偶尔也会有不慎受伤的时候,更别说是在大海之上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