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这神情先是噎了一噎,而后才斟酌着道:“其实……我觉得他的身份恐怕不仅仅是凡人那么简单。”
沉新就挑了挑眉,“你说。”
我低下头,开始回想起和苏晋那仅有的一次见面来,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期间还有洛玄和周言的事给了我巨大的冲击,但苏晋这个人就是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气质,只要见到他一眼,就很难忘记。
因此,苏晋那一张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笑意莫名的脸很容易地就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先不说一个凡人怎么能活这么久,九洲灵气充沛,一些修道之人是能够身负较高的法力不错,可就算是凡间最德高望重的修道者,修为恐怕也没有苏晋那么高。我曾和他见过一面,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威压和气势,”我一边回想,一边摇了摇头,“比凡间修道者高出了不是一点两点。”
司命有些诧异有些怀疑:“你说真的?”
我点点头,回想起苏晋那时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奇异之感,但我也没多想,就这么继续说了下去:“沉新有一句话说得对,细数三清诸神众仙,找不到几个比他厉害的人。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非常的危险。”
“比常清还是要厉害?”
“不,”我低声接了一句,“我比不出来……他们不相上下。”
片刻的沉默。
一点月华的光芒在我身前缓缓坠下,我伸手接住,看着它渐渐在指尖隐匿消失后抬起头,看向身边人问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知道。”沉新淡声回了我一句,“九洲虽然在三清之下,比其他的三千世界灵气要充沛多了,但一个不懂修炼法门最核心之道的凡人是不可能修炼这种地步的,所以……”
“你也跟我一样,”我慢慢道,“怀疑他是谪仙?”
“这不可能!”司命立刻就否定了我的这个猜测,“谪仙也是仙,没道理他的行动不在神霄殿的管辖之内。”
“可凡人是不可能有这样高深的法力和漫长的寿命的,他若非谪仙,那就——”
“……”司命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我道,“听碧,你说你跟他见过一面?他长什么样,身上有魔气吗?”
他果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咬了咬唇:“他……反正他就长着一张看上去是一个温雅书生的脸,但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就是他看上去无害,但是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一阵似有若无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我对他下非常危险的判断了。不过魔气是绝对没有的,”看见司命的神色,我又连忙加了一句,“他身上的气息的确是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但也仅限于此了,我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有一丁点的魔气。”
“那可说不定。”沉新出乎意料地嗤笑了一声,“你确定你的感觉是准确的?”
“……什么?”
面对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愣,沉新就似是而非地叹了一口气,抱起双臂:“我说,你是忘了你宫里的那些宫灯吗?啧啧啧,那宫灯的阵仗可谓是绵延不绝啊,把整个宫殿照得灯火通明的。”话毕,他又凑近我,带了几分调笑意味地笑道,“那里面还装着不少你抓来的七扇金鱼呢吧?你真的能准确分别魔气?”
“让你来分辨那家伙是人是鬼,”他摇了摇头,动作还刻意地放慢了,“我看啊,难。”
“你!”我脸上一热,正想反驳,沉新就自顾自转过身看向了司命,只留个侧影给我。“现在不是讨论苏晋这个人到底是人是鬼的时候,他的事我们暂且搁下,目前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出他,而是问露仙子。”
问露?问露!
我居然把她给忘了!
沉新这句话可算是醍醐灌顶,把我从苏晋的问题上拉了出来,一看司命,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和我一样,都深陷进苏晋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里去了。
在拍着额头骂了自己一句猪脑子之后,司命再次看向我和沉新,视线也移到了沉新手中拿着的那张信纸上:“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看到了就都神色大变了?他是在威胁我们天宫呢,还是说三清将有劫难?”
“神色大变的是她,不是我,而且你想多了,他这种人在凡间都能篡改天道了,还在乎这区区一个神霄殿?”沉新斜睨了我一眼,轻轻一笑,并没有顺着司命的意思把信纸给他,而是反问了他一句,“司命,你认识一个名叫谢公的人吗?”
“谢公?”司命一愣,“什么谢公八公的,神仙无姓,哪里来的姓谢之人?而且好像也没有哪个神仙是号谢的。首字为谢的话倒有不少,你问的是哪一宫的谢公?”
“都不是。”沉新道,“我问的不是天宫的人。”
“那三清其他地方……”
“也不是其他什么地方的神仙。”他微微一笑,“我问的,是凡人。”
司命神情一滞。
完了,看这情形,这里面是一定有什么隐情了。
我又是无奈又是恼恨地在心中暗叹,你说这苏晋怎么就一出手一个准呢,到底谁是司命神君啊,怎么他什么事都知道?
司命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神色有问题,他掩饰性地干笑了几声,故作不明白:“你问我这个干什么?这天下姓谢的凡人多了去了,我怎么会在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沉新一笑,也不揭穿他拙劣的演技,而是顺着他说了下去:“我问的这位谢公,是在问露仙子下凡轮回十世时和她命格有所纠缠的。他或许就叫谢公,也或许是因着什么功绩后被世人尊为谢公……和下凡轮回的问露仙子命格有所纠缠的人当中,应当没多少人姓谢吧?”
司命就冷下了一张脸,一错不错地盯着沉新看,也不说话。
他不开口,沉新也没继续再说下去,而是带着一丝微笑地等了下去。
我不知是该笑不该笑,沉新自然是能等得司命的回答的,可这个回答我却不怎么想知道,因为我清楚,这一定不是一个好答案。
果然,在对持一般地沉默了半晌之后,司命率先破功,他对沉新伸出了手,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来:“把信给我。”
沉新一笑,也没有多问,直接就把信纸递给了他。
司命快速接过,倒过去看了一眼后神色一震,万般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神情几近失态:“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其实看见他这副神情我就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了,但还是怀着一丝期盼这么问了一句,毕竟如果我心中所想是真的,那问露就……
苏晋一旦出手,就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等了半天,司命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仍旧神色惨白地盯着那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看,我也就明白了,一颗心随之沉了下去。
只是明白归明白,有些事还是要说开才能制定对策的,因此我又问了一句:“司命,那个谢公到底是谁?你认识吗?”顿了顿,我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把在心头盘亘多时的疑问问出了口,“是……问露在凡间的夫君?”
这一句话音刚落,司命就霍地一下抬起了头,黑如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似一柄短剑一般锋利地擦过我的脸颊。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沉新就一下把我拨到了他身后。
“把那些东西逼回去,我们不是那些家伙。”
他背对着我面对司命,冷冷说了这么一句话,话中寻不到一丝先前面对司命时的笑语晏晏。
司命也是反常地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变得有些凝滞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心中惴惴,但因着目前形势尚不明朗,不敢多话,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沉新身后,直到司命在沉寂了许久后终于叹了口气,才打破了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诡异气氛。
“也罢,”他叹声道,“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告诉你们便是了。”他顿了顿,道,“我的确是知道这封信上说的那个人,但也只是知道,并不认识。”
“是谁?”
“谢醒桥。”
谢醒桥?
“他是谁?”这个名字不像苏晋在凡间那么有名,我想了想,没有想出什么来,又见司命又恢复了之前的语调,便自沉新身后走了出来,同时侧头问了他一句。
沉新用指腹轻轻点着下颔,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不过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大燕人?”
大燕?
燕……谢醒桥……
啊——
“是他?”我恍然大悟,“是那个谢醉之谢将军?”
“是他。”司命看向我,他眼中是一片平和,全无先前那一丝冷冽,可手中的信纸却被他攥得死紧,直攥得指节发白,在信纸上深深凹下了一个又一窝。“凡间惯以字相称,因此谢醉之比谢醒桥这三个字要响多了,谢你们或许没听过谢醒桥,但谢醉之三个字应当还是不陌生的。”
“对,我是听过他的大名!”大燕自北朝覆灭后建立了有两百多年,一直到现在,虽然已经有渐渐下颓之势,却仍是自九洲有朝代以来难得的一个兴盛王朝,谢醉之作为这个朝代的传奇人物,分说评判是自然不会平息的,我近年来又无所事事,常去凡间游历,虽然没刻意去打听他的事,却也能算是耳熟能详了。
提到我也知道的人,我就有些兴奋了起来,不由得微微笑道,燕孝景帝时期谢何青谢老将军之子,孝景皇帝亲封的司马大统领,少年将军谢醉之,对不对?”
沉新啧了一声,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料到我会对他这么熟悉。司命则是神色莫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背诵着什么一样地平平道:“谢醉之,岁五可举人弓,半百而中,年十五,领军西征,大败西寇,收燕失秦、廊二地,十七,官拜大司马,点将出征,擒西王,灭西寇,西南绵延数千里之地尽归燕所有。龙心大悦,封千户地,为千户侯,世人皆以谢公称之。”
“还有还有,他非但少年封将,还于建景元年娶了永安公主,成就了一段佳……话……我记得,”意识到了什么之后,我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问露有一世的转世是公主,为了平复她和流初神君交手而引起的动荡,她是要在身为公主时远嫁西土,为她那一朝带来二十年暂定的安定的吧?”
司命说不出什么神情地看向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就干笑了两声:“这好像对不上啊,谢醉之娶了公主,可问露转世的那一个公主是要去和亲的,他们……不是一个朝代的?”
司命就轻轻地叹了一声:“是一个朝代的,而且你也说对了,谢醉之就是二嫂那一世的凡间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