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唐军搞什么鬼,怎么不打铳了?”
寒冷的冬日里,张献忠骂骂咧咧地从千里镜中向上看去,发现城墙上的唐军铳兵一个不见。所有的大西军,都原本以为,唐军会不断打铳,却没想到,他们竟是一铳不打,只是沉默地等待敌军上攻。
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他们,弓箭手继续上攻,轮流打放到极限为止!”张献忠绷着脸,厉声下令。
“得令!”
无数根箭矢,从四面八方向城头激射而来,有如漫天飞起的黑蝗,向那些在城头摆好阵势,正用大盾密集摭掩的唐军步兵袭来。
有如下雨般的叮当脆响,立即不停传来,仿佛一场人造的暴雨倾泄而致,让大盾后面的唐军步兵几乎抬不起头来。
虽然大盾掩挡了大部分箭矢,且唐军步兵装备精良,但依然挡不住敌军弓箭实在太多,整个唐军军阵中,不时传来闷声惨呼,不时有唐军士卒中箭倒下。
而敌军的弓箭手们,则是一波又一波地向城头抛射,一波人臂力衰竭后,又换另一波人开始进攻,整整换了六波人员,打放了一个多时辰,这场密集的箭雨抛射,才终告结束。
此时的阆中城头,象忽然长出了密集的蒿草一样,每处堞垛都插满了密集的箭矢,而唐军的大盾上,亦是布满了被箭矢击出的凹坑,象一张张麻子的脸孔。
而这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抛射,导致了城头的唐军步兵,有约四百余人或死或伤,战斗力又减弱了不少。在敌军箭矢终于停下来时,大批青壮涌上城头,把被箭射杀或射伤的的唐军士兵,给快速拖下城头而去。
而在死亡或受伤的唐军从城头不断运下这时,那三千余名唐军的火铳手,则是悄悄地登上城去。
现在没有弓箭与自已对射,且敌军要开始登城进攻,那么唐军的火铳,最好也是最佳的发挥机会。
见到城头的守军死伤一片,又没有了火炮还击,城外的大西军顿是士气大振,在隆隆的攻城鼓声里,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啸叫,纷纷加快了前冲的脚步。
一架架攻城梯,快速通过护城河上紧急搭建的浮桥,它们有如会自动爬行的蜈蚣一样靠过来,梯头的搭钩,卟卟地搭紧城头的堞垛,稳稳地靠在城头。
攻城梯一旦固定,成群的大西军,立刻有如蚂蚁上树一般,缘梯而上,直攻城头。
而那些推着车进攻城门的大西军,也再无所顾忌,他们拼力加快前行的速度,把巨大沉重的车,抵近到城门的方向,便有大西军开始铺设木板在护城河上,做成简易的浮桥,准备运送车过河,再去撞烂城门吊桥。
就在这时,那些悄悄上城,同时摆好了攻击阵形的火铳,终于密集开火了。
三千杆火铳齐齐开火,首发齐射,共有两千五百余杆打响。
“砰砰砰砰!……”
连排的鲜红余焰一齐飘飞,有如一条长长的鲜红绸带,宛如地狱之火一般美丽,有种死亡仪式般的独特美感。大团大团呛鼻的白色硝烟涌起,两千五百多颗颗细小的三钱重铅弹,有如一齐扑飞而去的死亡蜂群,发出轻微而欢快的鸣叫,向城墙下面蜂拥而至,以及正努力攀爬的大西军猛扑而去。
呼啸而来的死亡蜂群,啾啾地狞笑着,迅速钻入对面的郑军身体之中。
三钱重的细小铅弹,钻入人体,打断骨骼,撕碎肌肉,翻涌的弹头将内脏搅成一团浆糊,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再加了这个年代几乎无药可医的铅中毒,中者立毙。
城下攒集的大西军,以及正在攀爬的大西军士卒,立刻有许多人身上象变戏法一样,绽放出了朵朵血花,被击中的人,就象突被重锤猛击了一样,仰面倒栽而下。
这铅弹的冲击力是如此之大,那些手持盾牌碰巧挡住铅弹的大西军,亦难抵这巨大的冲击力,纷纷向后踉跄栽倒。只是他们刚一倒下,就立刻被后面那些狂热无比,依然径自冲来的大西军军兵,给活活踩死踩死伤,场面一片狼藉。
第一轮射击,虽然因为时间紧张,无法准确瞄准,却也至少造成了八百多名大西军当场死伤,让大西军阵形,骤然出现一片混乱。
在大西军阵型散乱,速度稍显迟滞之时,第二轮火铳齐射,又开始了。
“砰砰砰砰!……”
枪声大作,余焰飘飞,又是两千五百余杆火铳打响,这呼啸而出的两千五百余颗铅弹,又造成了八百多名大西军军兵的死伤。
大西军的进攻时愈发混乱,冲击的速度愈发减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郑军军兵,人人脸上原本狂热嗜血的表情开始退去,很多人露出惊恐至极的表情,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样近乎单方面屠杀的噩运,何时会降临在自已身上。
而在阵后监视的张献忠,见到自家军兵在唐军密集攒射中,还未够射程,就开始出现混乱与动摇,冲击的速度与力量亦大为降低,不由得又是怒火中烧。
该死的,两轮齐射,就把自已的进攻的阵型给打乱了,这帮怕死鬼,真真无用,真真给我大西国丢脸。
“都给老子冲!冲上去跟唐军战斗到底!别他娘的都跟没吃饱饭一样!”张献忠双眼血红,挥剑怒吼。
张献忠厉声骂完,又下令手下一众护卫上前督阵,整顿阵型,强令这些被驱无异猪和羊的郑军军兵,继续前冲,攻到盾牌之处,去与唐军肉搏作战。
在残酷的镇压下,大西军士卒开始恢复秩序,又纷纷重新组织进攻,他们小心地举着盾牌,不断地向城头攀爬而去。
唐军接连打放火铳,敌军拼死上攻,不断地有被击毙而杀伤的大西军兵从攻城梯上惨叫着掉了下来,场面十分血腥残酷。
不多时,城头的守军中,那些火铳手因为已连续打放了近十铳,火铳的使用程度已近极限,故不得不全部撤下城头,退守城中。
现在的城头上,仅剩约五千余人的枪盾战阵,以及五百余人的横行队员,还在四面城墙上,勉力支撑,奋力攻杀冲上城头的敌军。
一个个大西军士卒呐喊着从攻城梯头跳下之际,立刻被几块呈半弧形包围的大盾包夹在中间,在他们还未站稳脚跟之际,每块盾牌之后,几根凶狠凌厉的长枪,立刻同时从不同方向攻来,这些大西军的头部、或是胸部、或是颈部,立刻中了致命的长枪击刺,把这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大西军,瞬间送入地狱。
堞垛的入口处,迅速地被大西军的尸首填满。
只是,随着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大西军开始从城墙上汹涌跳下,原本被紧密包围的半弧型枪盾战阵,不断地被冲开变形,一时间,李啸军的盾兵与枪兵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只不过,刚有战兵死伤,立刻就有新的盾兵与枪兵补上去。
各处城墙,一时陷入僵持,而在敌军重点进攻的西面城墙上,作为唐军最后的胜负手横行总,这一次,却是迎来了大显身手的时机。
五百余人的横行队,有如一只嗜血的猛兽,张开锋利的爪牙,向对面的敌人猛扑过去。
机甲怪兽一般的横行队,身着三重盔甲,有如微型坦克似的横行队员,人人手中那沉重的虎刀、虎枪、长柄挑刀、厚背军镰等重型武器,纷纷向站足未稳的大西军军兵奋力砍杀。凌厉的刀光所至之处,横尸一片,血肉狂飚。
与时同时,在角楼中,还有一些鲁密铳未到射击极限的铳手,正不停地装填弹药,向那些在攻城梯上攀爬以及在梯下聚集的大西军军兵,不停地装弹射击,枪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大西军惨叫着倒地身亡。
阆中城的四面城墙,终于彻底变成了两座血肉磨坊。
无数的大西军的尸首与死去的唐军军兵的尸体,互相夹杂,横七竖八地乱躺了一地,这些生前拼死搏杀的敌我双方,死后的血,却终于流在一一起。让原本干燥的城墙马道上,因为鲜血的重叠漫流,变得粘稠之极,踩上却又湿又滑,几难站稳。
守军人数毕竟有限,而敌兵的数量实在太多,故而他们的表现越是乏力,城下的大西军便愈是猖獗气盛,那野兽般的吼叫连绵响起,几不绝耳,全部缘梯上爬的大西军,纷纷加快了攀爬的脚步。
“弟兄们,坚持住,一定要杀退敌军!”
这般危急时刻,唐军主将高杰发出近乎绝望的怒吼,亲自站在北门城头,他拔出宝剑,怒目圆睁,准备与即将攻下的城头的大西军决一死战。
见到自家家兵渐占上风,下面观战的张献忠十分得意,立即喝令手下加紧往攻,一定要利用兵力优势,将城中守军全部消灭。
高杰奋力拼杀,接连砍翻了三名敌军,这时一柄锋利的长枪飞刺而来,正中其肩。
锋利的枪尖从铠甲的缝隙处,狠狠扎中了肌肉深处,可以听到骨头沉闷的咔嚓断裂声。
高杰一声惨叫,奋力捅杀了这名偷袭的大西军士兵,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高将军!”
“高镇长!”
一众护卫迭声悲呼,随及将高杰紧密保护起来,一同向后退去。而在他们旁边,大批唐军步失蜂拥而入,阻断了大西军士卒的近一步追杀。
见唐军主将受伤,攻城的大西军士卒,愈发胆壮兴奋,他们有如一群发狂的野兽,拼力攻上城去。
阆中古城的局势,至此,终于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传俺军令,全军攻上阆中城头,一定要把城中的唐军,包括城中的百姓,统统给老子杀个精光!”见到已方开始越来越占据优势,张献忠兴奋得双眼都在冒红光。
“得令!”
传令兵刚下去传令,张献忠忽地惊觉,从背面方向,远处那平旷的地平线处,似乎隐隐有了动静。
他下意识扭过头去,见到了一副令他吃惊得合不拢嘴的景象。
仿佛有一条黑线,开始极细极淡,渐渐地越变越粗,最终这条黑线有如变魔术一般,变幻出无数的兵马与旗帜,刀枪耀目,战马嘶鸣,呼啸呐喊着,向自已的方向汹涌冲来。
在滚滚热浪中,这些冲来的兵马,呈现出扭曲而怪异的形状,看上去十分不真实,仿佛梦幻般的存在。
不是吧?!
唐军的援兵,竟在这个关键时候,以这样从天而降的方式出乎意料地到达,倒是彻底地打了自已一个措手不及。
没错,正是由唐军第二镇甲丙两营,以及唐军第十一镇兵马,另外还有孙可望、马元利、刘进忠等人统领的大批降兵,总兵力多达近二十万的唐军援兵,在这关键时刻,终于赶到了。
而在阆中城头,那些正搏命苦战的唐军将士,见到在这般关键时节,自家的援兵终于赶到,四面城墙上,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操!安和尚这厮,总算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赶来了,他们还真他娘的来的是时候。”受了重伤的副镇长高杰,喘着粗气,抹着满脸的血水,脸上却是与其他将士一样,满满的狂喜之色。
所有人都没想到,唐军竟能在这般关键的时机赶到此处,真真是救阆中城于千钧一发之时啊。
身为守城主将的高杰,原本绝望的神情已是一扫而空,一脸激动的他,用力挥着手臂,冲着全体守军大声吼道:“各位!援兵已至,我等拼力杀敌,打败流寇,以迎援军!”
受主将鼓舞,守城军兵士气如虹,他们呐喊着冲上前去,与正慌乱不安的敌军战成一团,一时间,大西军在混乱中,死伤士卒极多。
寒风呼啸的原野上,从地平线上涌来了铺天盖地的唐军军兵,他们排成一个长达近十里的浩大矩形战阵,两边各有数千余名骑兵护住两翼,向着远处的大西军,呼啸着卷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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