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养并未在汉江府多作停留,而是取道又回了九夏城。
得知灾难已经过去,好些百姓都携家带口地往回赶。
关天养回来的时候,九夏城已不似他几天前离开时那般死沉。官兵忙着收拾废墟和维持秩序,先期赶回来的百姓则忙着重建家园。
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的。
关天养很想加入进来,但他记得自己还有一件重托没有完成:那就是了然要他将慎明带回九华山大轮回寺去。
灵泉山已经被毁得一蹋糊涂,地藏庙还在吗?慎明还活着吗?
关天养都不知道。
出了凌波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山不见了,林不见了,水不见了,田地不见了,村庄也不见了……熟悉的一切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灵泉山就在前面,九夏城就在身后,关天养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好。
四十多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灵泉山脚下,那个曾经经常光顾的旧地,居然一切依旧!
看着青砖青瓦的地藏庙完好无损,关天养心下骤然涌起一股子感动和惊喜,就像看到关帝庙没有毁损一样。
后门紧闭着,关天养走上前去轻轻轻叩响了门环。
等了半晌,才听到慎明怯怯地问“谁,谁呀?”
关天养又惊又喜,“慎明,是我,开门!”
慎明同样也大喜,“关施主,是你么?”拉开门一看,见真是关天养,竟欢喜得哭了。
关天养哈哈笑道:“好你个小和尚,不是说六根清净,五蕴皆空么?你哭什么?”
慎明道:“看到你没有死,我,我高兴!”
关天养轻踢了他一脚,大笑道:“谁说我死了?”
慎明道:“好多人都死了,我以为,我以为……”
关天养走进了后院,问道:“你师父回来了么?”
慎明摇头,“没有。关施主,你可有见着他么?”脸上骤地堆起了yīn郁之sè。
关天养也不想隐瞒,就道:“见着了……”
慎明又欢喜了起来,“真的么?师父他在哪?为什么不回来呀?”
关天养唉了一声,“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有可能,有可能死了,也有可能……你别哭好不好?”
慎明一跪倒地,哀叫道:“师父,师父呀……”却是越哭越厉害。
关天养本想说:“哪有和尚像你这样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看着慎明悲痛yù绝的样子,心说:“他比我还小,了然大师就是他的亲人,是他唯一的依靠。他虽成天读佛经,却哪里晓得什么是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和尚也是人呐……”就把着慎明的肩膀,“好了,别哭了。当时的情况很混乱,谁也不知道了然大师到底怎样了。或许还活着,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
慎明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师父还没有回来,师父不会回来了……”
关天养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了然大师还有话要我转告你,想不想听了?”
慎明一振,抹了眼泪,问:“师父说什么了?”
“了然大师说,不管他怎样了,你都要振作,要好好的。他还要我把你送到九华山大轮回寺去……”
没想到慎明猛地跳了开去,尖叫道:“不,我不去,我就留在这里,我要等师父回来!”
关天养反被慎明吓了一跳,怒斥道:“你这小和尚,xìng子也忒急了,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那你说!”
“了然大师说,他若不死,就须得将灵泉山中的yīn气炼尽。到时使命完成,他也得回九华山化城寺去交任务。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慎明将信将疑地道:“真的?”
关天养猛地觉得自己编的这番话里破绽颇多,就道:“自然是真的。”拿出了然给他的玉碟道:“喏,这就是了然大师要我转交给大转回寺净空法师的。话我可以编,但东西总不能造假吧?”
慎明眼睛一亮,“经碟。师父他还有没说别的?”对关天养的话他已是深信不疑了。
“没有了。当时情况那么急,能说的就这几句了!看你的样子,是不打算听你师父的话了?”
慎明连连摇头道:“不,不,我听师父的话,我跟你一起回大轮回寺就是……”
关天养满意地点起头来,“这才是嘛。那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庙门一锁,咱们就出发!”
慎明喜得拍手欢叫道:“南无地藏王菩萨,总算脱离苦海了……”泪水又禁不住涌了起来。
关天养嘿嘿地笑了起来,“看样子这些天你也是饱受折磨呀!”
慎明脸一红,“也,也没什么……”就赶紧去收拾东西了。关天养哈哈笑道:“好你个小和尚,害怕就害怕,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九华山远在江东行省,在三楚行省的东南方向,隔着六七千里地。出了地藏庙,关天养就寻思着这路怎么走。
眼下九夏城百废待兴,马是肯定买不到的,就连吃的怕也都没得卖。虽说不急着赶去九华山,这么远的路上,两个人总得吃饭不是?他身上带的干粮就够两人最多两天吃的,为了肚皮着想,看来还得先往东,到汉江府后再买舟东下了。
慎明小和尚是个奇葩,他甚至连汉江府在哪都不知道。关天养惊诧地问道:“你长这么大,难不成就没出过远门?”
慎明以为关天养看不起他,脖子一梗,红着脸道:“当然出过了……”
关天养问:“那你去过哪?”
“九夏城我去过,我还去过打渔铺……”
关天养喷的一下就笑了出来,差点翻倒在地,“九夏城?打渔铺?我的老天爷,你,这就是你说的远门?”
慎明道:“这还不远么?”
关天养道:“灵泉山到打渔铺,连百里路都不到,也算远门?”
“不远么?师父领着我走了一天才到呢……”
“一天呀……我的娘嘞,以你的速度,这一去九华山,怕是得走上两三个月了!”
慎明惊叫道:“两三个月?”浑似见到活鬼了,扳着手指头算道:“一天走七十里,十天七百里,一个月三十天,总共两千一百里……那岂不是有五六千里地?关施主,天下有这么大吗?”
关天养这才晓得,慎明和尚纯粹就是井底的青蛙,连世界有多大都不晓得呢。就摇头叹道:“天下有多大我没法跟你说清楚,就拿咱们大玄朝来说,从东海之滨到西域边疆就有三万余里,咱们走这点路算什么?而在西域之外,俱说还广阔得很……”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慎明的神情既惊恐又觉得不可思议,分明就是怀疑关天养在吹牛。见他这样,关天养没好气地打住道:“算了,我懒得跟你说,将来有一天你自会知道的。了然大师教过你修炼么?”
“修炼?”慎明不解地问,“什么是修炼?”
“……”关天养一脚踹在慎明的屁股上,“就是这个!”
慎明差点一跤跌倒,却也没有生气,反而问道:“踢人么?师父说待人要和气,要友善,不……”
还没说完,关天养就粗鲁地打断道:“狗屁!我是问了然大师有没有教过你练气!”
“练气?”慎明摸了摸肚子,“有时候我肚子胀胀的,算不算?”
关天养这才发现,‘奇葩’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慎明了,他简直就是个活宝,也不知道了然是怎么教出来的。
中午从地藏庙出发,天黑的时候也走才到九夏城。
关天养对慎明的速度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拿出那双备给自己赶路用的,经过【神行符】强化的靴子道:“来,把这个给穿上!”
慎明又满心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穿你的靴子?”
“穿上走得快些!”
慎明眼睛一亮,“快?难不成你这双鞋子是宝贝,穿上就能飞么?”
关天养不耐烦地道:“穿上你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咱们不睡觉,连夜赶路……”
慎明连连摆手,将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一双肥厚的大耳像猪耳朵般扇来扇去,实在让人发笑。“这可不行,不睡觉哪有力气?”
关天养实在拿他没办法,就道:“那也得赶到打渔铺才行呀。九夏城又破又烂,也没个安身之处……”
慎明委屈地看着关天养,十分不情愿地道:“那好吧……”
慎明穿上靴子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打渔铺。小和尚固执得很,死活不相信这么快就能赶到,关天养懒得多说,就去找客栈。
两天后,在慎明的叫苦声中,终于赶到了汉江府。
看着巍巍的汉江府城墙,慎明是jīng神大振,道:“这就是汉江府么?”
关天养嗯了一声。心下实在后悔从了然手里接了这差使,怕是还没到九华山,就该被慎明折磨死了。
慎明jīng神为之大振,“到了汉江府,是不是距离九华山就不远了?”
关天养没有说话,脸sè已经沉了下来。
慎明见状,就道:“你不高兴了么?”
关天养喝道:“别这么多废话行不行?真搞不明白,了然大师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
慎明脖子一缩,怯怯地哦了一声,情绪陡地低落了下去,不再言语了。
进城后,关天养置购了路上所需的用品,就到东方汉江码头找船。兜了一大圈,才发现所有的民船都被官府征用了,哪怕是出五倍、十倍的高价,都没人敢接活。
关天养又恼又怒,忍不住骂了起来。慎明却说骂人不好,犯口孽,会下拔舌地狱。关天养正要冲他发作,就见李忠奎领着一票人马直奔码头而来。关天养心下一亮,暗道:“何不找他?”就招手叫道:“李将军……”
李忠奎循声望来,“哟,关老板……”满脸堆笑,浑如见到了喜神。
关天养起手道:“李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李忠奎道:“奉总督大人之命,调拨一批民船押运物资。关老板这是……”
关天养满脸愁苦,“有点事,要去趟远门,正在找船呢……”
李忠奎哈哈笑道:“关老板,幸亏遇着了我,要不然任你花多高的价钱都叫不到船的。”
“可不是?我都出到五倍高价了,也没人敢出船……”
李忠奎道:“总督大人下了死命令,为了尽快重建九夏城,所有官民船只都被征用,违令者不但要罚钱,还得下狱。”
“原来是这样……”
“不过这不算什么是……你!”李忠奎指着一名小型客船船主,“你过来!”
船主哈着腰跑上码头来,打着躬道:“将军,您老有什么吩咐?”
李忠奎摆出了官架子,十分威严地道:“这位小爷要出一趟门,你的船就归他使了,他要去哪你就得送他去他。回头你按天数在征调处领钱就是,要是敢收这位小爷的船钱,小心你的狗头!”
船主脸sè顿时灰了,“小的,小的遵命……小的不敢……”
李忠奎又和气异常地问:“关老板还有什么需要的?”
关天养拱手道:“多谢李将军,这份盛情只有等我回来再谢过了!”
李忠奎轻轻拍了拍关天养的肩膀,“关老板见外了不是?行,那你一路顺风,我这也得去办差了!”
关天养抱拳道:“好,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