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并没有立即离京,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而且昭也没有下来。
因而他便在画舫住下了。九月的中都万里无云、天空碧蓝如洗,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照的人心头暖暖。就连玉带河上的脂粉气,也显得可爱起来。
抛掉手头的活计,秦雷让石敢在甲板上支起躺椅,再泡壶好茶,便靠在躺椅上懒洋洋的晒起太阳来。若兰担心的出来几次,见阳光着实明媚,这才放下心,给秦雷搭块薄毯子,就回去忙活去了。
画舫顺着玉带河的水流缓缓飘荡,有节奏的微微晃动让秦雷昏昏欲睡,看了一会河上的各色画舫,却没有花枝招展的姑娘出来惹眼,让他更是打不起精神。问了问石敢,今日上午没什么安排,秦雷便高兴起来。抿一口香茗,把身子往躺椅里一缩,毯子往身上一裹,便要找周姓男子下棋去了。
但今日那位‘周’‘公’显然要扫兴了,因为棋局刚摆上,便有不之客把秦雷唤走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重重叹口气。秦雷养气功夫已经大有长进,除了几件事情外,一般不轻易火。很不幸,被打断睡眠恰恰是那几件事情中的一件。
一脸不爽的望着站在岸边朝自己招手的老三,秦雷小声嘀咕道:“有本事游过来呀。”好在石敢在一边,忙吩咐黑衣卫划条小舟去把三殿下接上来。
不一会,有些狼狈的三殿下便被拉上了画舫。他没有抱怨秦雷地怠慢。正了正衣襟,便满脸微笑的快步走到秦雷身边,抱歉道:“打搅五弟好梦了,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且那好歹是自己的三哥,秦雷只好把火气压下,换上一副笑脸道:“不打紧,三哥快请坐吧。”老三这才坐在躺椅边的锦墩上,有些局促的望着秦雷。
秦雷知道他的来意。也知道他为何如此局促,不禁微微有些嫉妒起那个混账老四来了,心中酸酸道:若是老子身陷,不日就要归西。怕是没有兄弟替我如此着急,甚至不惜低三下四求人吧。
想到这里,秦雷对老三的看法有些改观,语气也温和下来:“三哥别来无恙啊。前日在码头上也没有好好说话。”
老三神色复杂的望着秦雷,有些恍惚道:“是啊……”再见秦雷,秦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记得上次送秦雷离京时。这小子虽然强作镇静,但那种对渺茫前途地忐忑还是隐约挂在脸上。没想到所有人都以为被太尉送到南方顶缸的五殿下,居然在一地鸡毛的情况下。混的风生水起。无论是军队、官府。还是士绅百姓无不唯他地马是瞻,俨然把他奉为南方王。
因而秦霖从秦雷身上看到了无比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让秦雷即使面对李浑文彦博时也能毫不胆怯的挺直腰杆。老三甚至可以笃定,秦雷将来一定会成为几个兄弟中最强大的一个。
所以他今天来找秦雷,不止是求秦雷搭救,还有些要表态地意思。但话到嘴边,却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大家不算很熟,且自己假假也是秦雷的哥哥……
秦雷也不说话,微笑着望着老三,等他回过神来。只见秦霖面色一阵变换,最终咬咬牙,似乎拿定了主意。一脸微笑道:“泛舟玉带河,酣卧温柔乡,兄弟真会享福啊。”
这时侍卫端上鲜枣、苹果、鸭梨、葡萄……一盘盘水果把小桌子摆得满满的。又奉上一个酒坛,把秦霖看的一愣,失声道:“五弟,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饮酒?”对于不知节制之人,是很难看高地,老三不禁微微失望。
秦雷闻言,哈哈大笑道:“我这是‘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豪放不羁的模样,把老三唬的一愣一愣。
秦雷也不管他,让卫士把酒坛子地泥封拍去,一股带着酒香地苹果甜味便飘到老三鼻子里,让他大为惊奇,讶异道:“这酒怎么还有果子味呢?”
秦雷这才笑道:“这是兄弟农场自酿地苹果甜酒,三哥快尝尝。”侍卫便给秦霖倒上一觞,单是望着淡绿色的酒液,秦霖就感到喉咙一阵清凉,朝秦雷笑笑,便端起觞,掩面尝了尝,入口绵软甘甜,并没有一般白酒那种火辣辣地感觉,让人喝了一口还想再喝第二口,不知不觉,秦霖便把觞中果酒一饮而尽,赞叹道:“清香甘冽、又不醉人,妙啊!”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道你白日滥饮呢。”
秦雷也端起一觞,饮一口呵呵笑道:“小弟确实喜好杯中之物,却也知道轻重,只好拿这果酒聊以自慰了。”说这话他也不害臊,上次与许
两个喝了酒,他本来已经大好的身子,又软绵绵的提这才真不敢喝了。
卫士又给秦霖加了觞,秦霖便慢慢喝着与秦雷说话:“听说五弟要去京郊修养.真有此事
秦雷点点头,把腿搭在锦墩上,懒散道:“再不休息休息,身子骨就要散掉了。”
秦霖语气有些焦急道:“咱们皇家都被挤兑成什么样子了,五弟还想独善其身?”他所言非虚,李浑文彦博这一文一武联手向昭武帝难,昭武帝也寸步不让,现在的朝会都要变成早市一般热闹了。
秦雷轻叹道:“小弟现在钦差的职位也卸了,天子剑也交了,就剩个劳什子大宗正,却也管不了朝廷的事。”
老三朝秦雷递个眼色,秦雷便挥退侍卫,甲板上只剩两人说话。老三这才压低声音道:“兄弟可是为这大宗正一职,心里有些不痛快呢?”
秦雷挑挑眉毛,淡淡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会不知道?”
老三呵呵一笑,低声道:“我觉得兄弟你多虑了。”
秦雷‘哦’一声,微笑道:“愿闻其详。”
老三把身子前倾,凑近躺椅,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地声音道:“乍一听这个消息,哥哥也觉得父皇想把五弟你排除在人选之外。但越想越不对劲,若是真想绝了你的可能,父皇又怎会百般回护。还把咱们皇族的大军交给你重建呢?”说着加重语气道:“虽然府兵现在不行了,可一百年前却是响当当的天下第一军,历来都是皇帝亲掌,从来不假手他人!”
秦雷面色逐渐严肃起来。他与馆陶毕竟都算半路出家,论起揣测圣意,比不得吃奶时就开始考虑,如何让自己更讨老爹欢心的兄弟们。
按照老三的思路一想。秦雷确实觉得昭武帝有更深层的意思,轻声道:“请三哥给小弟解惑。”
老三有些嫉妒的看秦雷一眼,很快把视线收回,幽幽道:“陛下是有限制你的意思。但不是限制你与两位哥哥地竞争。而是不希望你太过耀眼到,把他老人家的光芒也遮住了。父皇虽然性子隐忍,但毕竟是一国至尊。不可能不在乎这事。”
秦雷面色阴晴不定。寻思半晌。皱眉道:“三哥说得蛮在理,可从没听说过大宗正还能挪窝的。”
“以前如此不代表以后也如此。”老三失声轻笑道:“三哥九岁开始学习大秦典籍制度。虽不说倒背如流,但也烂熟于胸,却不知道有大宗正不得继大统的规章。”
秦雷思路豁然开朗,若是昭武帝想要防止官员们过早地向自己靠拢,把他安置在宗正府可谓妙棋一招。不仅让秦雷处理起府兵来名正言顺,又可以防止他做大,而且还把将来如何安排他的主动权握在手里。
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老三的说法,秦雷把身子坐直,微笑道:“感谢三哥为小弟解惑,虽然小弟没有取代二哥的意思,但听了还是很高兴。”
这叫假撇清,乃是不得不说地场面话,老三了解的笑笑,又听秦雷玩味道:“只是这番话似乎不该由三哥说出来吧。”
戏肉来了,秦霖心道,坐正身子,深深叹息一声道:“兄弟啊,我的亲兄弟啊,哥哥是走投无路,投奔你来了。”
秦雷皱眉道:“那么严重吗?”
秦霖苦笑一下,涩声道:“弟弟有所不知,如今都察院那帮人上了瘾,动完了老四又查到我头上来了。偌大一个内侍省,牵扯到深宫禁苑、王公府邸不知几凡,里面见不得人的东西能少了么?兄弟我也是危在旦夕了啊。”
他这话有些过了,秦雷知道都察院确实在查他,但那纯属都察院那帮人被斗倒秦老四地巨大成果冲昏了头脑,他们也不想想,一个牵扯到皇宫内苑、以及无数王公府邸的内侍省总管,岂是他们想查就查的?恐怕没几天他们地后台老板就要叫停了吧。
秦雷心里清楚地很,老三这家伙鬼精鬼精地,知道自己与老四不对付,所以一上来先示好、再示弱、最好还要扯上他自己。好让秦雷渐渐生出些兄弟之情,再求他就容易多了。
但秦雷能体谅到他的不容易,也没有拿作践自己兄弟找乐子地恶趣味。他一摆手,不让老三继续说下去,沉声道:“三哥不必再说了,你的苦心小弟都知道,其实你多虑了,小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之人,亲痛仇快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
老三一直有些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些血色,惊喜道:“这么说你不怪老四了?”
秦雷摇头道:“这是两码事,我若想收拾
自会亲自动手。却不能让别人欺负了,谁让他是我
这话霸道,但老三却听着舒坦,紧紧地攥着秦雷的手道:“他确实很不像话,等把他救出来,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我一准不拦着。”
秦雷拍拍他的手,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儿,今儿个十八,大后日就是早朝,两天半的时间如何把证据确凿的铁案翻过来?”
老三一下子泄了气,拿起酒觞咕嘟咕嘟饮了一气。擦擦嘴道:“哎,谁说不是,大理寺地文书房里,光告那个混蛋的状子就收了满满两个大木箱,那些证据、口供、文书,更是堆了一屋子。要不怎能连父皇也翻不过?”
秦雷把脚从锦墩上拿下,一边穿鞋一边道:“那怎么想到来找我呢?”
老三直勾勾的盯着秦雷,缓缓道:“不知道,但我感觉你一定有办法。南方那么麻烦的事情都被你轻描淡写的解决了。我相信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可以救老四,那就是你。”说完,仿佛用完全身力气似的佝下身子,涩声道:“若是你也没法子。那老四就死定了。”
秦雷伸手拍拍他的肩,轻声道:“三哥你先回去,让我先想想办法。”
老三垂站起来,双目流露出强烈的乞求之意:“只要能保住老四一条命就行。别的都无所谓了。”
秦雷正色道:“我会尽力地。”
老三摸摸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轻声道:“若是要打点花费就从这出,不够我再想办法凑。”
秦雷点点头。秦霖这才有些萧索的离去了。
一直目送着他走远,秦雷才对出来的石敢道:“看看。”
石敢便把信封打开,抽出一摞内府宝钞。点了点。却没说话。而是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这才有些艰难道:“二百三十万两。”
秦雷也忍不住‘哦’一声。赞叹道:“你没听到,老三说不够还有。这兄弟俩真是即会挣又会贪,短短两三年就直追那些老牌富豪了,假以时日,天下第一富翁地帽子非他们莫属啊。”
说着有些动心道:“我这个天下第一负翁是不是该跟他们做个加法啊?”
正感慨着,有黑衣卫回头禀报道:“王爷,岸上又有人朝咱们招手呢。”
“装没看见的吧。”秦雷正在盘算是不是用一下这两块料,没心情打理别人。
“看举止像是个女的。”黑衣卫显然很了解王爷的品性,生怕他后悔,又弱弱地补充道。
“哦,那看看吧。”秦雷飞快转过头,把目光投到岸上,只见一个书童打扮的俊俏后生在左岸朝自己船上跳脚招手,看上去好生可爱,也好生眼熟。“这不那个谁嘛,那个谁?”
石敢在边上小声提醒道:“李姑娘的侍女,叫锦纹的。”
秦雷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感觉头重脚轻,赶紧在躺椅上躺好,声音微弱道:“去……问问怎么了,若是没事可千万别让她上来呀。”
这里面地道道石敢一清二楚,虽然心里偷笑,却不敢怠慢,亲自下到小船,让手下划到岸边。凑见了一看,果然是那俏生生的小丫鬟锦纹,只见她青衣小帽,一身书童打扮,更显得精神秀气,把石敢看的一呆。
诗韵地头号小尾巴,与秦雷地席跟屁虫,自是早就认识。看见石敢那副傻样,锦纹便气不打一处来,撅嘴道:“烂石头,你丢了魂了是吧。”
石敢却不恼,反而憨憨笑道:“没有。”
锦纹瞪眼道:“闷葫芦,你家王爷呢?”
石敢十分认真地指指画舫,用最温和的语气道:“在床上……哦不,在船上。”
锦纹切一声,娇哼道:“整天跟着那么个能把死人说活地王爷,嘴皮子还是那么不利索。”
石敢挠挠头,郁闷道:“王爷也这么说,可俺还是改不好。”
两人见面唧唧歪歪,絮絮叨叨没个完。可把锦纹身后柳树下的一个俊书生给急坏了,轻咳一声,才把锦纹唤回神来,吐吐小红色舌头,朝树下的俊书生娇声道:“小姐,王爷在船上呢。”
石敢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连小舌头都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