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带来雾气,又将其渐渐吹散。
江畔沙洲上,秦雷感觉浑身冰冷,起初的喜悦之情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彻骨的寒意。望着江面上的海鹘战舰,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现在也不是反省的时候。紧紧攥住一棵芦苇,默默的思考着应对之策。石敢却不管别的,他只为王爷的安危负责,忍不住涩声道:“王爷,我们撤退吧?”
乐布衣早就望向了身后的滩涂,听石敢这样说,他缓慢而坚定的摇头道:“不行,城内的守军已经出来了,若是此时回去,会被半渡而击的。”
秦雷点点头,松开手中的芦苇,吐出两个字道:“等着。”在心中盘算一下场中的形势……南楚水军在沙洲南面,镇南军在沙洲西北面,而滩涂后面又有巴陵郡的守军。在这四方中,沙洲上的黑衣卫乃是最弱的一点,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借助地利就地防御也就成了最稳妥的法子……虽然是无奈之举。
“坚持守住就有办法!”秦雷坚定的对一众手下说道,心中却小声嘀咕道:“大不了就跳江……”江面上战斗开始了。
靠着左右的八具浮板,海鹘战舰不仅能在惊涛骇浪之中平稳行驶,还可以借助排水使度大增,即便以度著称的艨艟斗舰,也无法与其相比。
所以镇南水军干脆停住不动,结阵等待对方的冲击。
距离近了!又近了!水兵们已经能够看清敌人面上的表情了!
轰隆!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在最前面的海鹘舰,与秦军旗舰左侧一艘艨艟迎面相撞,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两艘战船剧烈的震动起来、每一根铆钉都在痛苦地呻吟!尽管船上的士兵们早有准备。死死的抓住栏杆扶手,却仍被狠狠地掀到了半空中,又重重地落在地上。痛苦不堪。
砰砰砰砰砰……巨响接连而起,仿若连珠炮一般,那是几十艘军舰接连相撞。不少艨艟战舰都被直接顶破了船壁,而海鹘舰却依然如故。
只一招,艨艟舰引以为傲的兼顾船壁便被攻破——高下立判。
冰冷的江水从船壁上地破洞涌入,但水兵们却没有时间损管堵漏,他们挣扎着爬起来,高举兵刃冲出舱去……面对着度更快、防御更强、威力更大的敌舰,若是仍然从射孔中投掷射击,根本伤不到对方丝毫,却会被对方通过几次撞击撞沉。
是以接舷战便是唯一的选择!
尽管海鹘舰最擅长的便是接舷战……
好在我那兄弟已经帮我改进了接舷战法!看着眼前的战局,已经退到安全地方的伯赏元帅沉声道。
只见一条条矛勾从艨艟舰上飞射出去。将对方的战舰紧紧抓住,不让它随便逃逸。紧接着一道道宽大的踏板架在了两船之间,将两连为一体。披坚执锐的大秦勇士踏在上面如履平地,旋即便冲到了对方船上。
而且镇南军战船的数目是对方地两倍。所以往往会形成两三艘战舰围攻一艘的情形。
但是接舷战开始以后,处在上风的却是楚军。
因为海鹘舰的船舱左右都以生牛皮围覆成城墙状,足有一张多高。外墙内还加搭半人高地女墙,墙上有弩窗舰孔以供射击。接舷战时。上层女墙内的射手向对方投掷标枪、射弩弓。而下层外墙内的兵士身披藤甲,手持长矛向敌人捅刺,杀伤敌人的同时,还可阻挡他们靠近。乃是这个时代攻守兼备地典范。
而且……海鹘舰上的乃是诸烈的直属部队、楚国第一强军、天下第一水军——平波军。这支军队有多厉害?有个说法是:平波军在水上的地位,甚至比百胜军在6地上的地位更高!
这支军队人人武艺高强、谙熟水性,在船上如履平地,且军纪严明、相互配合默契。无论从个体还是群体看。都是当世的佼佼。武器再先进,决定战场胜负的。还是使用武器地人!这些强大地军舰在更加强大的平波军手中,威力才可以挥到极致!
只见一队队骁勇地镇南水军冲上去,还没有冲到外墙,与长矛手展开白刃战,便已经被内墙的射手射倒了三分之一强。
秦军也有射手,但大部分矢石却被两道高墙挡住。秦军又用火箭,也被那蒙着生牛皮的高墙挡住,一时间秦军弓矢无效,只能寄希望于最残酷的白刃战。
无数手持朴刀盾牌的秦军冲过去,楚军却可以准确递出长矛,躲过盾牌,刺入秦军士兵的胸甲。技艺精湛甚至可以让长矛从秦军盔甲缝隙中,刺入对方柔软的躯体,施展致命的一击。
有一件事是公认的:楚军个人技艺天下第一,齐军战阵配合天下第一,而秦军则是悍不畏死天下第一。哪怕是处于绝对劣势,哪怕战至最后一人,秦军也会血战到底!
眼看着长矛入体,却激出秦军士兵胸中隐藏的狼性,他们纷纷丢掉兵刃,紧紧攥住对方的长矛,疯狂向水中跳去。许多楚军猝不及防,被直接从墙后拽了出来,打横摔在水里、或秦军阵中。摔在水里算是运气好的,因为他们身上有藤甲,想被淹死也难。
而落在秦军阵中的,无一例外被剁成了肉酱。
但高墙后空出的位置,马上有新的长矛手顶上,而镇南军也依然疯狂的进行攻击。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坠落,死神在狂笑……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的每一处同时进行,一方仗着武器先进、技术精良,一方靠着人多势众、悍不畏死,一时倒也分不出胜负。
在战场稍后一点的地方,镇南军旗舰上。伯赏元帅面色严峻地看着自己的儿郎成批的死伤。大手将扶栏抓住了五道清晰地痕迹。在这个年代,只要生了白刃战,指挥官便失去了干预能力。就只能比拼双方的训练、装备、以及意志力了。
这种作壁上观、爱莫能助的煎熬,并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地。
“大帅,我们损失太惨重了。应变吧!”楚破忧心如焚道。
伯赏别离看一看南面的迷雾之中,坚定的摇头道:“不,还不是时候!”这就如打牌一般,若是先把王牌打出去,怎么对付别人的王牌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楚破焦急道,他负责军中的操练,对兵士们的感情最是深厚,也最看不得他们伤亡惨重。
“等……”视线投向静静的沙洲,伯赏元帅缓缓道:“等诸洪钧沉不住气了。”
此役一开始,秦军便失了先手。想要扳转局势,就必须付出更大的牺牲、经受更多的折磨……
四里之外的楚军楼船上,诸烈也是一言不地盯着远处的沙洲,此时江雾逐渐散去。已经可以大致看清那纺锤形的轮廓了。
“上柱国,襄阳湖舰队还能回转吗?”他的随身校尉问道。
“不要指望了。”坚定地摇摇头,诸烈苦笑一声道:“这次八成是伯赏别离带队,这只老狐狸。不做好万全准备,是不会轻易出洞的。”说着轻轻一点身前的扶栏,十分笃定道:“他绝不是孤军深入,一定还有策应保护的舰队,说不定连预备队都有。”
“那就是说,我们无法彻底消灭他们了?”校尉惋惜道:“好不容易逮着个乌龟出头地机会,下次再想遇到。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听那校尉说的形象。诸烈忍不住失笑道:“是呀,好不容易逮着了。不狠狠敲一顿怎么能行呢?”
“怎么打?”一众手下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道:“末将请缨!”
诸烈不经意的瞄一眼面陈似水的长公主,点一下远处的沙洲,故作风流倜傥道:“那里便是秦军的弱点,我已勒令巴陵郡驻军,持续不断的给它强大地压力了。”
众将大喜,纷纷道:“巴陵郡足有五千军队,那弹丸之地最多不过五百人,十倍于敌,可灭此朝食尔。”
诸烈心道:扮帅地时间到了。便轻摇着脑袋,捻须笑道:“此言差矣……本将已严令巴陵校尉不得攻占、不得全歼、不得伤害秦雨田了。”
“这是为何?”其实大伙都是明白人,谁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正因为是明白人,才一致傻兮兮的问这问那,全力衬托上柱国大将军地英明神武。
给了众人一个:好小子,有眼力!的眼神,上柱国故意拖长音道:“这叫……攻…敌之必救。只要……施…加足够压力,伯赏别离就得全力营救,自然无法远遁。若是……攻…下来了,敌人没了必救,肯定会逃跑的。”
众人赶紧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时间谀辞如潮,马屁震天。
再看那长公主,却毫无兴趣的把头别向一边。
得,唯一的观众不买账,众人也没了演下去的兴致,暗自检讨道:太造作了吧?是不是演得有点过啊?
沙洲之上一片肃杀,与楚军旗舰上的轻松惬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滩涂上黑压压的楚军正在列队登船,目的地正是沙洲东岸。
望着数十倍于己的敌军,秦雷觉着,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
他从芦苇从中出来,缓慢而坚定的走到黑衣卫所在的阵地前,阻止了他们起身列队,他朗声笑道:“伙计们,你们真是找了份天下最破的差事。”
黑衣卫不解地望向王爷。他们向来以自己的身份为荣,不知道王爷为何会这样说。
秦雷抹掉臂甲上的水珠,惬意地笑道:“又一次要面临生死考验了。跟着这个疯子,总是这么危险。”
黑衣卫哄笑起来,他们心里清楚。王爷这话不是对自己说地。因为他们是黑衣卫,最忠诚、最勇敢、经过无数次考验的黑衣卫,追随王爷赴汤蹈火便是他们的天职、也是他们最神圣地荣耀。
黑衣卫确实无需动员,他们永远斗志昂扬,永远准备着牺牲。所以秦雷的话,是说给那五十个高手护卫听的。这五十人分三帮,一伙是以公孙剑为的鬼谷弟子;一伙是以夏遂阳为尊的紫云门人;还有就是6续从秦国投奔而来的秦国武林人士……话说五殿下临危受命,深入虎**,用自身换回了太子殿下的义举,在秦国民间引起了极大地轰动。人们日夜祈福:祈求菩萨保佑五殿下能够平安归来。许多深藏不出的高手剑客也纷纷出动,南下加入了护卫五殿下的队伍。
公孙剑和夏遂阳两帮也没事,因为他们已经是正式员工,指望着从王府混出个名堂呢。所以很听话……至少很听秦雷的话。但第三伙人地问题就大了,这些人武艺高绝、侠肝义胆,素质甚至比前两拨人高出不少。但是有本事的人都比较有谱、或说刺头,不大听招呼。
所以上次剿灭齐国使团。秦雷压根就没让他们上。但是这次情势危急,是个人就得动手了。万一一会儿开打之后,这些大爷们杀得兴起,冒冒然冲进敌阵还好说,若是把自己的阵型冲散了,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因此秦雷必须提前打个预防针,但对一群桀骜不驯的高手讲话。是十分考验演讲艺术地。
“虽然面临过无数次险境。但这次与以前不同。”秦雷笑眯眯道:“这次是背水一战,绝无逃生之理。这下可怎么办?”
“血战到底!”黑衣卫齐声低喝道,连公孙剑他们也跟着喊起来。
“是的,血战到底!”秦雷剑眉一挑道:“孤王必与汝等同生共死、不做偷生之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誓死保卫王爷!”这下所有人一齐喊了起来。
这就算是吓唬完了,下面该提提气了。秦雷点点头,灿烂的笑道:“还记得上次吗?就是我们剿灭齐国使团的那次?对方在强大地楼船之上,咱们还是进攻一方,先天就吃亏,结果战损比是多少?”
“一千比一!”黑衣卫自豪的笑道:“那个一还是被自己人的狼筅刮伤了的。”这真是古往今来的战场奇迹,由不得他们不自豪。
“这次也不会例外!”秦雷自信的笑道:“只要你们令行禁止!我们就一定会坚持到镇南军舰靠过来的那一刻!”
即使是最新加入地高手护卫,也见识了王爷那鬼神莫测地用兵,以及两场绝对意义上的大胜仗,所以对他地话,都有些盲目的信任。
“这是战场,任何随意行为都会导致战阵的崩溃,而战阵崩溃的那一刻,便是我们全军覆没的时候,”秦雷面色一肃道:“你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死守战阵!如何谨守战阵?必须绝对的服从命令!听明白了没有?”“明白!”五百人整齐划一的肃声答道。
看一眼越来越近的敌军,秦雷沉声喝道:“乐先生指挥所有供奉护卫!准备战斗!”
“违令斩!冒进斩!擅退斩!乱阵战!”乐布衣一弹腰间宝剑,淡淡道:“不要指望乐某人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