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就是在这种境况下,来到了都城南门外。
看到熟悉的中都城墙,还是那样高大威猛、庄重肃穆,秦雷不由感叹道:“这才是城墙啊,神京城那个算什么玩意?”
“呵呵,王爷,我们真要从这边进去吗?”乐布衣不紧不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昭武帝一直忙于打击政敌,还没腾出工夫,收拾下面的虾兵蟹将。是以守卫南城的官兵并没有换人,仍是秦雷暗中要挟赵承嗣、安插上的那一批。所以秦雷若是想从南门入城,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但昭武帝的圣旨还鸟不鸟?虽然不鸟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终归是不好……
在这个人人装孙子的时刻,实在没必要一回来就如此高调。
秦雷便拨转马头,绕道西城的南阳门。守门的官兵早看到那面猎猎招展的黑虎咆哮旗,赶紧禀报城门楼里喝茶的传旨公公。
“快关城门……”那公公顿时如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下从炕上蹦起来,舞划着手中的拂尘,显然是惊着了。
守门的兵丁立刻照做,不带一星点儿犹豫的……去年秋里,秦雷便是从这南阳门溜进去,半夜烧了太尉家的房子。怒火中烧的老太尉自然不能饶过他们,大笔一挥,不管那夜当值不当值的,统统配到北边牧马去了。现在把守西城门,皆是他的亲信兵将,自然不会考虑秦雷的感受。
等秦雷到了城下时,大门已经紧紧关闭,许多来不及进城的百姓也被堵在门外。秦人脾气暴躁。属于得理不让人那种,不少人便在门口谩骂开了。
但他地队伍一过来,人群马上没了动静。在大秦不认识黑虎旗的不多,不佩服这位年青王爷的更少。“王爷千岁……”不知是谁带的头,百姓们稀里哗啦的跪下请安,口称千岁不止。
秦雷朝众人点头示意。伸手搭个凉棚,往城门上看去。只见一个颤巍巍的老太监,在一干小太监地搀扶下出现在城头。
“陛下有旨,隆威郡王远道回来,可喜可贺,然总军演在即。其所部战力堪忧、急需磨练。着其立刻返回京山营,操练兵士、励精图治,以备军演。无诏不得入城,钦赐。”
这篇圣旨大部分是废话,要表达的意思只有一条:无诏不得入城而已。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碰上这种事情。还是相当的不爽……换了谁也不爽!俺们为了大秦在外面九死一生,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好容易千辛万苦逃回来了,结果不仅不接待一下,还直接拒之门外。
黑衣卫们顿时气炸了肺,视线齐刷刷的落在王爷脸上。只要他一点头,卫士们就要抄家伙射这帮混账玩意。
哪知秦雷只是冷笑一声,撂下一句道:“除非释放所有被羁押的官员,否则孤就退出军演!”说完便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见王爷善罢甘休。满心想跟着闹事地黑衣卫只好愤愤转身,紧随着王爷离去。
望着秦雷一行远去的身影,老太监不禁两腿一软,一**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位爷怎么转性了?我还以为这次不死也要剥层皮呢。”
对于秦雷的反应,不止是老太监诧异,中都城内的几位也颇为意外。
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离着南阳门最近的太尉府。
老太尉仅穿一身单衣,正在演武场上呼呼地舞大刀。只见他浑身肌肉虬结,笼罩在一团白蒙蒙的雾气中,将百十斤的镔铁大刀舞动的花团锦簇。自从上次被秦雷当众羞辱之后,他便加倍刻苦,近乎自虐的锤炼着身体,希望在下次能有报仇的机会。
李清和阴先生耐心站在一边。不敢出一丝声音……话说上次之后。原本还算开朗的老太尉,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不仅每天阴着个脸,还暴躁易怒,动不动就要将人刨坑埋了。
整个太尉府都笼罩在他强大的淫威之下,就连原本嚣张无比的阴先生,现在也老老实实地低调做人,时不时还给老李头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可见人是光让着捧着的。
当然,这也与他接连几次铩羽而归有关。
伴着一招力劈华山,老太尉终于走完了一个套路,拄着刀站在那呼哧呼哧喘粗气。
“好!”李清和阴先生口中连声叫好,李清帮不迭的递上毛巾。阴先生犹豫一下,也把搁在桌上的酒壶双手奉给老太尉。
李浑面无表情的接过毛巾擦擦汗,冷声道:“那小子来了吗?”
“来了,不过又走了。”现在谁也不敢跟这老头卖关子。
“没有闹事?”李浑瞪眼道,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李清咽口吐沫,轻声道:“也许出去一趟学乖了,并没有与城门司冲突,便老实打马回应了。”
李浑接过酒葫芦,仰头灌一通,伸手抹抹嘴,极度不可思议道:“你看这小子怎么想的?”这话当然是问阴先生,李清这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手兼跑腿地了。
阴先生小意笑道:“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
“说的通俗点!”老太尉皱眉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拽文吗?”
“是是是……”阴先生赶紧陪笑道:“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老太尉这下没有反对,显然是对了胃口。阴先生才继续道:“如果都觉着秦雨田的行动异常,那必然不是他转了性,而是他别有所图。”
“图什么?”老太尉紧紧捏着酒葫芦。用力用的手指节都了白,可见他对秦雷的恨意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他定然认为,此时在城外比在城内更安全,也更有利。”阴先生笃定道:“其实只要他一回来,昭武帝地嚣张气焰就要打消一般。妥协在所难免了。”
“为什么呢?难道还有老子怕儿子的?”李清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阴先生也忍不住桀桀一笑道:“关键在文庄老太后身上。”露出森白地牙齿,阴先生阴笑道:“昭武帝和秦雷,一个是她地儿子,一个是她孙子。在她眼里一个代表着现在,一个代表着未来。身为秦氏的老祖宗,她既要顾全现在。也要保护未来,尽量不让两生冲突。”
李浑这次没有计较他地饶舌,只是沉声问道:“若是两冲突,她会帮助哪一个呢?”
“冷眼旁观,两不相帮,任其优胜劣汰。只有最强。才能成为皇室地第一人。她只在一边暗中控制着双方决斗的规模,以免对皇室造成太大的伤害,”阴先生悠然神往道:“秦氏皇族有这么个老祖宗压阵,何其幸哉?”
顿一顿,阴先生又道:“所以当秦雷南下不可挽回时,她毫不意外的沉默了。因为在那个时候,昭武帝看起来更像是个胜利。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秦雷回来了,昭武帝也没了必胜的把握。双方再斗下去,只能是鱼死网破,皇室遭殃……”说着,一攥那苍白而枯瘦的手掌,自信道:“而这,是文庄太后不能接受地,所以她一定会出手阻止!”
听了阴先生的话。李太尉寻思片刻,缓缓道:“难道最近是文庄那个老太婆与皇帝对着干?”
“绝不可能!”阴先生摊开他枯枝似得手掌,摇头道:“东主须知,皇帝需要百官为他管理天下,百官需要皇权来为自己撑腰,两天生一对、共荣共生。文庄太后尽力撮合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暗中煽动两对立呢?”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李浑眉头的菊花越来越重了。大口灌下美酒,粗声问道:“那会是谁呢?”
“学生猜测。是一个集团。”阴先生字斟句酌道:“或是一群有着共同利益的人,反正绝不会是某一个人的力量。”
“领头的是谁?就算是一伙人,也该有个头头吧?”狼眉一竖,李浑吹胡子瞪眼道:“把他找出来,我要见见他。”
“学生惭愧,实在无从知晓,”阴先生苦笑道:“看着谁都像,谁又都不像……”
“再查!一定要在别人之前,找到这个人!”大刀狠狠往地上一杵,李浑咬牙切齿道。
李清两个赶紧应下。
稍晚些时候,皇宫御书房中。
那城头上宣旨地太监,也把情况向昭武帝一一做了说明。
“哦,这小子居然没有折腾?”昭武帝把视线从奏章中收回,抬起头来道。半年不见,他竟然更精神了,就连说话的声调也高昂了许多。看来掌握权柄的滋味确实好极了,竟能让皇帝老儿枯木逢春。伸手轻轻拂过细长的眉毛,昭武帝沉声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老太监看皇帝一眼,轻声道:“若是不释放官员,就不参加军演了。”
“混账!”昭武帝猛地一拍桌子,双目寒光四射道:“他敢抗旨吗?”在秋里的初次军演中,京山新军已经充分证明了他们的实力,无论是单兵还是战阵,行军还会死奔袭,令行禁止还是随即应变,各方面素质都已经不亚于其余四支军队,所以昭武帝对明年开春的军演很有把握。
但现在,那个逆子竟然敢要挟老子,说要退出军演……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昭武帝顿时勃然大怒,亲笔写就一道圣旨曰: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一回来就如此妄为。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呢?这可能是昭武帝一生中最特别的一道圣旨了,只见他继续写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朕进京请罪,不然就有多远滚多远!你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写完把朱砂笔往地上一掷,冷声道:“加玺传旨去吧。”
苦命地太监心中哀号:本以为仗着高墙逃过一劫。谁想到竟要深入虎**了,看来不玩死我,您是不会罢休地……面色灰败的接过圣旨,踉踉跄跄的出了大殿,向着未知的未来去了。
待那传旨太监走后,昭武帝的心情也平复下来。看一眼垂而立的卓老太监道:“这逆子别地不提,却单单要求释放那些官员,这是不是说明……他和那个神秘人物是一伙的?”
卓言细声道:“老奴不知……”
“哎!”烦躁的叹口气,皇帝使劲揉揉眉心,郁闷道:“楼万里那里也不知怎样了,这都半个月了。怎么点眉目都没问出来呢?”
卓言也苦恼道:“那些官员口风紧得很,就算熬刑不过,也是乱说一气。什么李太尉、五殿下、太子、几位大学士,甚至三殿下。反正朝中尊贵点的,让他们说了个遍……跟没说一个样。”说着小心翼翼道:“陛下,大人们身子娇贵,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打死了三个,若是再下去。可就打出冤仇来了……您看,是不是暂停用刑啊?”
昭武帝沉默半晌,狭长的双目晦明晦暗,终是长叹一声道:“好吧……告诉楼万里,不要再刑了,再给受了伤的治疗一下吧。”说完,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永远也找不到这个人!”回去京山城地路上,秦雷也和乐布衣谈起了那位神秘地幕后黑手,只听乐布衣自信的笑道:“因为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秦雷不由笑道:“难道是鬼吗?”
“当然不是鬼,”望一眼阴沉地天空,乐布衣看到满眼的乌云,声音低沉道:“那是一个庞大地集团,包括了所有的官员。无论是丞相或大学士、尚书、侍郎、还是郎中、员外郎、主事。甚至所有的御史言官,都是这个集团里天然的成员。”
听了这耸人听闻的结论。饶是秦雷心志坚定,也不由得手心冒汗,呼吸浑浊道:“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可以将这些人统统团结起来的?他就是想当皇帝,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看秦雷紧张的样子,乐布衣轻笑道:“王爷莫急,对于这个现象,在下已经关注良久了,最终现没有人能控制这个集团,这个集团中也不可能孕育出篡位,这才放了心。”说着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不妨听在下从头说起。”
“愿闻其详。”秦雷肃容道。
“诗经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意思是,从夏商周开始,天子便拥有对天下的领导权。但神州疆域太大,天子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管地过来。所以又有了下一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要把自己的权柄分出一部分,让王臣们帮助他管理天下。”说完乐布衣还特意看了秦雷一眼,意思是,要不要翻译一下。
秦雷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听的明白。
乐布衣便接着道:“但到底分多少合适呢?这个度没法把握,也不是谁能说了算的。”
“那怎么决定?”秦雷轻声问道。
“拔河,”乐布衣笑道:“天子站一边,王臣站一边,谁能把绳子多拽一截儿,谁就能拥有更多的权力,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