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在架子上吧嗒嗒的滴着油脂,落在橘色的篝火上,便窜起一朵朵蓝色的火花,煞是妖艳动人。
大皇子细心的往烤羊上刷着调料,神色专注而享受。听到脚步声响起,他才抬起头开,便看到洗刷一新,换了身干净袍子的秦雷走了过来。
看着重新剑眉朗目、干净利索起来的老五,秦雳不由笑道:“用了他娘的多少水?”
“把水池子都洗成黄泥汤了。”秦雷一边用块干布擦头,一边嘿嘿笑道:“估计原先也有一支军队,从黄土塬上临回家的时候,到大河里洗了个澡,就把河水染黄了。后来人们一看:嗬,黄了,得了,就叫黄河吧。”
大皇子被逗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你可真能胡咧咧啊。”
秦雷耸耸肩膀道:“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秦雳擦擦眼泪,扯下一条烤好的羊腿道:“别说什么真理歪理了,赶紧吃点东西点心点心,我们好喝酒。”
“真香啊,馋的我口水哗哗的。”秦雷接过来闻一下,享受的笑道:“每次都是大哥忙活,小弟我受之有愧啊!”
“吃就行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秦雳摇头笑道:“别人想吃还摊不着呢。”
秦雷眯眼笑笑,便捧着那羊腿,大快朵颐起来。
大皇子斜倚在一块大青石边上,一边笑眯眯的喝着酒,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动着烤肉,也不打扰秦雷用餐。
风卷残云一般,一条羊后腿便消灭了三分之一。秦雷抹抹嘴道:“喝酒!”便从腰上接下酒壶里,丢给老大道:“珍品猴儿醉,猴子酿的酒。”
秦雳接过来,刚拧开壶盖。一股沁人的果香便悄然溢了出来,紧接着又闻到四溢地酒香,两种气味完美的合二为一,令人愉悦沉醉。秦雳迫不及待的尝一口,顿觉浑身三百六十万个毛孔一齐舒服,不由大喜道:“好酒,还有没有?”
秦雷差点没噎到,翻着白眼道:“先喝了这些再说吧。满满的一壶啊。”
秦雳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腮帮子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哥我是个急脾气。”
秦雷不信地摇头道:“我觉着急脾气是假象,你本质上比谁都沉得住气。”
秦雳知道他说的是马蹄山的事儿,贪婪的喝口酒,赶紧盖上盖道:“打仗是打仗,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怎能由着性子来呢?”
秦雷从架子上取下酒葫芦,与他遥遥一碰,赞许道:“如果由大哥来统领禁军。应该可以与赵无咎一战吧。”
哪知秦雳沉默片刻,最终摇头道:“希望不大……”
“大哥不要太过谦虚。”秦雷笑道:“我觉你已经够厉害了。”
“不是我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秦雳轻叹一声道:“咱们大秦没有一个将领可以与赵无咎抗衡。”
秦雷微微皱眉,没有说话,他相信老大会给他个合理解释的。
见他没有反对,大皇子拧开盖喝口酒。低声道:“我在秦齐边境十几年,虽然没赶上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可赵无咎的故事却听得耳朵长茧。”说着讪笑一声道:“当时无论敌我兵民,所有人一提起百胜公便两眼放光,那崇拜劲儿,真让人恨不得踢烂他的**。”
秦雷轻笑道:“我在齐国时见过这位老公爷,感觉除了胡子特别黄、身材有些胖之外,没什么特别地。”
大皇子面色一凛,沉声道:“兄弟,收起这份轻慢之心。它会在未来战场要你命的。”说着将酒壶搁在膝上,面带敬畏道:“我原先年轻气盛的,也是丝毫不把他赵无咎放在眼里,还妄想着用击败他来成就自己的名声。便开始疯狂的搜集有关他的战例,希望从中看出此人的深浅,结果越研究便越是不寒而栗。”
秦雷被他说得浑身紧,不由小声道:“为什么会害怕呢?”
“此人用兵如神、智计百出。只在乎实利、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更可怕的是。他仿佛可以洞悉对手的想法,无论是攻是守。总能先一步做好准备,让对手自动上套,平生大小数百战,居然从来没败过!他地名声是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说着苦笑一声道:“知道我们为何在十六年里没打过一次真正的大仗吗?”
虽然猜出了结果,但秦雷还是摇摇头……这话还是让老大本人说出来比较好。
“因为怕了,”秦雳脸上带着浓重的自嘲道:“你没听错,确实是怕了,整个东方战线没人敢与赵无咎作战,只要他不寻衅滋事,咱们就烧高香了,哪还有胆量去惹他?”
篝火渐渐熄灭,秦雳地亲兵又抱了些柴火过来添上,待那火光重新欢快跳跃起来,便悄无声息的弓身退下,让二位王爷说话。
“昭武十六年那场仗是怎么回事?”秦雷轻声问道。
“因为到了大前年,与赵无咎打过仗的人,基本上都卸甲归田或归天了。”秦雳呵呵笑道:“十几年的时间,让人们忘记了伤痛,又开始幻想击败百胜公,成就不世威名了。”
“不过那年,也确实是击败白胜军的最佳时机。”秦雷回忆道:“当时齐国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内乱四起,虚火攻心,正是战力最虚弱的光景。”
“不错。军方都这样认为。”秦雳点头道:“所以我们鼓足勇气,率领着五十万勇猛的士兵,向赵无咎出了再一次地挑战。”说着拧开酒壶,大口灌酒道:“可结果呢?赵无咎坚壁清野、退避三舍,迫使我们拉长补给线,熬到冬天以后,不用打便已经占了先机。”
这场战役是大皇子亲身经历过的,讲起来也就特别的有感觉:“当我们觉着齐国地目地仅是如此时。却被百胜军的伏兵烧了粮库,眼看着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不得不仓促撤军。结果被其穷追猛打,折损了好几万将士。”说完又庆幸道:“若不是当时齐国国内的流寇已成气候,甚至威胁到了上京城,齐国皇帝连十二道金牌命其回京勤王,赵无咎不会那样善罢甘休的。”
听了秦雳的讲述,秦雷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沉声道:“这是一次战术胜利扭转战略劣势地经典啊!但凡能达到这个层次地。都可以称为战神了。”
秦雳颔赞同道:“不错,赵无咎是齐国地军神,齐*民对其地拥护,已经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可谓一声令下,无人不从;所率之众。抵死效力了!”说着目光炯炯的望向秦雷道:“我觉着,这才是其战无不胜的根本原因……我们秦国的军队虽强,却总有内斗内耗,上面都不一心了,又怎能要求下面的与上面一心呢?”
“其实我们的战力,也就挥出了不到七成。”秦雳给个结论道:“而有赵无咎的齐军,就是爆出十二成的战力。以七成对十二成,焉有不败之理?”
秦雷不由苦笑着问道:“难道此人真地不可战胜吗?”
秦雳摇头笑道:“世界上哪有不可战胜之人?就算强似白起、横如项羽,还不一样惨淡收场吗?”说着伸出三根手指道:“我有三策,分上中下。都可以战胜此人。”
秦雷举起酒葫芦,与秦雳一碰道:“洗耳恭听。”
“先说下策吧。”秦雳笑道:“因为它最简单,兄弟你不妨猜上一猜。”
“可是年龄?”秦雷微笑道:“岁月无情斩人的刀,谁都逃不了那一道……”
“不错,就知道你小子能猜到。”秦雳呲牙笑道:“想来大哥我比那赵无咎年轻三十三岁,只要我好好活,再过十五年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我才四十七岁。仍然可以领兵打仗。而赵老头呢,都八十大寿了。在哪还不一定呢。”
秦雷闻言嘿嘿笑道:“大哥真是卑鄙啊,不过我喜欢。”兄弟两个顿时笑作一团,似乎在意淫参加百胜公追悼会的情景。
笑够了,秦雳擦擦眼角的泪花道:“不过这法子实在是万般无奈,属于不是办法地笨办法。”
秦雷也笑道:“确实,姜子牙八十才上岗,结果还能拜相封王,风光好几十年。若是我们也碰上这么个老妖怪,岂不欲哭无泪?”
秦雳点头道:“我还有中策。说是中策,但其成功率也不高,后遗症也很大,甚至可能招致齐国人的同仇敌忾。兄弟不妨再猜猜看?”
“刺杀赵无咎?”秦雷沉吟道:“不过不太现实,若是此人能这样死掉,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还用我们在这烦恼吗?”
秦雳点点头道:“不错,齐国的武林高手泰半汇聚在他的身边,足以抵挡来自任何一方的刺杀了。”说着压低声音道:“不如用离间,软刀子杀人一样见血!”
秦雷摇头道:“换个皇帝也许可以,但现在这位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赵无咎扶上台的,对其言听计从不说,还不许别人说赵无咎的坏话。”说着笑道:“那就牵扯到另一个庞大的命题……如何让齐国换皇帝了。我们还是不要讨论的好。说上策吧。”
“上策嘛,”秦雳定定地望着秦雷,一字一句道:“就是我秦国能站出一人,将所有的权威集于一身,让我大秦军民也能不分门派。无论贵贱,都能万众一心,如指臂使了,战胜赵无咎便只是时间问题了。”说着自信满满道:“战争嘛。只要能坚持住最初的激烈、别败下阵来,之后便是比拼双方的国力,军队地素质了。在这两点上我大秦是要胜过齐国的。”
秦雷点头笑道:“不错,这个法子最稳妥。”
秦雳笑道:“就看兄弟你的了。”
秦雷假装没有听明白,与秦雳一个劲地喝酒,到月过中天时,两人已是微醺了。但精神却被烈酒刺激地十分亢奋,他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虽然句句离不开军事,但两人却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说到高兴处,秦雳忍不住唱起军歌,虽然是同袍、大风之类的老掉牙,可他唱地却高亢豪迈、深情投入。唱完了还要让秦雷唱一个。
秦雷也爱唱歌,尤其是喝了酒以后。稍一寻思,便清清嗓子唱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歌声越来越激昂,也越来越振奋人心,秦雳不由轻轻打着拍子,闭目沉浸在其中。不仅是大皇子。就连远处站岗的侍卫也沉浸其中,仿佛真的看到了边关告急,犒赏三军之后点兵出征的场景。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生……”紧接着众人仿佛看到大军征战,凯旋而归,功成名就,不由齐齐露出欣慰的笑容。但这喜悦之情还没持续片刻。便被秦雷无情地打断了,原来不过是一个老人的黄粱一梦罢了。
秦雳无限失望道:“兄弟你怎这般扫兴?补偿最后一句,或改个词多好。”
秦雷摇头笑笑,望着幽幽跳动的篝火,有些萧索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红颜白也只是一瞬间啊……”
秦雳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联想起他的处境。这才知道秦雷是有感而。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兄弟。有些事情得看开点,父皇就是那样的人。你要是一时没法改变他,不妨先改变下自己吧。”
摇摇头,秦雷涩声道:“我已经为上所忌了,想要施展抱负实在是难上加难了……”秦雳听的心里不好受,刚想搜肠刮肚的找词劝劝他,却见秦雷双眉一挑,面上的忧愁尽去,朗声笑道:“不过我是不会退缩的,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看看能不能把我秦雨田地脊背打弯,能不能让我说出半个怂字儿来!”
秦雳闻言哈哈大笑,狠狠的拍着秦雷的胳膊道:“这才是我兄弟!”
山间更深露重,两个男人却丝毫不绝,因为心中火热……
翌日一早,便有斥候过来通报,虎贲军和铁甲军已经接受了太尉军的投降,并获得了对方的战旗,这场声势浩大地军演至此结束。
既然分出了胜负,双方的敌对状态也彻底解除了,各支禁军纷纷收拢队伍,救治伤员,稍事休整之后,便向东北二百里外的观察团驻地行去。
等皇帝陛下训完话,评出优胜、任命禁军元帅之后,队伍将各自回营,随时准备开赴东方前线。
兵士们早就被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军演,撩拨得急不可耐,迫不及待的想品尝下真正战争的滋味。
但真正的战争,真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有趣吗?很快他们就可以得到答案。
但在这之前,我们的秦雷秦大官人,却要面临一场不亚于战争的艰难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