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怪——蟒、猿、骸、蝠、蝎,蛛,蚁,在暗帝现身那一瞬,便似活化石一般鲜明起来,他们活动着僵硬的关节,眨眼间便蹿到他的身后列成一排姿态诡异地站着。
暗帝背负着双手,幽暝般深沉的黑眸淡淡地扫视着前方。
首先他便看到一身黑沉披风,戴着黄金面具的人——夏合欢?
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没有诧异的惊奇,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目光仅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就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而夏合欢的气息则在那一瞬间便沉了下来,他紧盯着暗帝的一双星眸随着情绪诡幽变幻着色泽。
他竟如此忽视他?!
接着,暗帝看到了一脸苍白汗湿,躺在地面上气不接下气的斗篷男,高高俯视的目光以王者的藐视眼神睥睨着他。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靳长恭的身上。
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了那么一刻微妙地变化,两湾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让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产生一种心魂都要从身体里脱离出来跳进那黑色深渊里的错觉。
她给他的感觉莫名有些……但是,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祥和清然之气,“她”不该是这样的,想到这里他便收起了那一刻的异样情绪。
而公冶偏了偏伞檐,半掩素颜,仅露光洁圆润的下鄂,饱满润泽的嘴唇似月牙眯起,月华流泄,他余光顺着光线下隐闪的丝线一路看至靳长恭的手指间。
“傀儡术?”他的声音微讶。
斗篷男听到公冶少主的声音,趴在地上有些僵硬着脖子,缓缓回过头。
靳长恭则迅速埋下头,碎发滑落在眼角,她摸了摸脸上特意绑的绷带,在确认暗帝的探究的视线终于离开她时,才暗吁一口气。
可……眼下该怎么办?
逃?看了看前有夏合欢,后有暗帝加那他一批“铜墙铁壁”,饶是她武功再高,怕也是逃不掉的了,但是不逃的话……
靳长恭听到公冶的声音,这才抬眸看向他,时隔大半年再度重逢,却已经是物似人非,总感觉他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请问,可是公冶少主?”靳长恭率先出声。
“你认识我?”
公冶少主侧身对着靳长恭,声音似被清水洗涤过般柔和悦耳,唇瓣饱满,唇线分明,水润细腻不见丝毫纹路,会让人一触便难以移开眼睛的冲动。
“我听云娘提过你,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靳长恭用手指绕了绕垂落在肩上的发丝,她的声音似浸蜜般柔软甜腻,她的神情刻意模范着柳梅。
她的话亦点到即止,她想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公冶一愣,云娘?
他翻开伞檐,重新用另一种视角看向眼前的女子。
能对着暗帝、夏帝一群人仍旧能够临危不乱,举止从容而自信,特别是那一双野性而深邃魔魅般的黑眸,直教人看不透彻。
“姑娘,可是你帮云娘将那块令牌送至在下手中?”公冶浅浅一抿唇,笑问道。
云娘肯将自己的闺名告诉她,想必是认为她是可信之人。
之前,有人将那枚八歧高层身份令牌交给他的时候,他便派人查了,最后收到的消息却道送令牌的人声称这面令牌是属于一对柳姓姐妹中的姐姐的。
他自然认得这是云娘的,所以他猜其中恐怕有人在故弄玄虚,亦或者是云娘失手落在了那一对柳姓姐妹手中。
但是此时他看到眼前的女子后,他却知道,想必是云娘相信了她,让她帮忙来传递消息出。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若你收到了云娘的消息后,不该是恶魔城吗?”
公冶一双淡烟眉下一双似蕴含两波清泉的眼眸划过地上的斗篷男,慢条斯理地请求道:“姑娘,你能先放了乐公子,我们再详谈吗?”
靳长恭闻言,挑眉浅笑一声,她斜着地上四肢软摊的“乐公子”,嘴角的笑意越咧越狂肆,隐夹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指尖一挑,无视着公冶的话十分无耻地将“乐公子”——亦就是那个风国宰相乐绝歌像木偶一样随意摆弄着,他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做着一些奇怪的姿势,比如——扭扭屁股,撩了撩比女人还顺滑的发丝,抛着媚眼……
乐绝歌!这厮当初竟敢联合暗帝专程设下一个陷阱将她坑了,就算他最后帮了她一个大忙助她逃走,可这一笔帐就算死罪可勉,活罪也难逃!
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乐绝歌此刻就像一具飘荡着的灵魂,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探制,他一张艳丽的面容似牡丹绽放华彩,不由得泛红了一片红霞。
这绝对是被羞愤不堪给气的!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最后竟然会被那个女人摆了一道!
“放了他?可是为什么呢,这个姓乐的公子跟公冶少主你有什么关系呢?”靳长恭捻着手中细线,懒洋洋地问道。
公冶看靳长恭那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情,便知道她必然不会轻易放人,于是他话锋一转,道“姑娘,乐公子正被靳国的永乐帝陛下追杀着,若你带着他,一不小心或许会被殃及池鱼也不一定。”
公冶恬静轻柔地看着她,意有所指。
“放心吧,我就算死了也会拉上垫背的,至少能有两个。”靳长恭转眸一转,瞄了一眼夏帝与乐绝歌,笑得有些吊儿鄌当的轻蔑。
“垫背?”夏帝挑起嘴角儿,低笑地吐出这两个似疑问的词,但转向靳长恭的眼神却充满了危险,就像下一刻便要将她击毙在掌中。
“夏帝陛下,请等一下。”公冶举着伞步上前,他注视着靳长恭,问道:“若我愿在夏帝手中保你一命,姑娘,可愿放了乐公子?”
“好!成交!”靳长恭眼中一刹那便爬满兴奋,很干脆道。
俐落地一收线,她松掉了乐绝歌的棝榲,再飞速地掠到公冶的身边,紧接着就像一只无尾熊爬树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护着点,可别让人有机会对我‘伤及无辜了’。”她痞痞咧嘴一笑,小眼儿神有意无意地落在脸色气煞的夏合欢身上。
公冶在被她触碰的那一瞬间,身体自动防备了起来,可是在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与一缕莫名熟悉的味道,他的身体却又随即放松了下来,并且在暗中摒退了护卫对靳长恭无礼举动的攻击行动。
他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耻厚颜的女人,她竟可以随意挂在一个男人身上却面不改色,公冶算是叹为观止了。
夏帝不阴不晴地看了靳长恭一眼后,看向公冶道:“公冶少主想护她?”
这个女人果然好本事!连公冶少主都能勾搭得上。
“夏帝陛下,这一次就算卖公冶一个人情,放过这位姑娘吧,我有些事情尚需要她帮忙。”公冶不卑不亢,柔声道。
“八歧坞的人情本帝自然是要卖的,不过这个女人的事情本帝不会就此罢休的!”夏帝阴测测的话语如鬼魅般响起,只是那一双明媚柔亮似新月般的眼眸却纯净无诟,诱发着一种蛊惑着别人的无辜。
“那就多谢夏帝的成全。”
公冶弯唇笑了笑。
他只承诺护她这一次,以后的事情便看她自已的造化了。
而靳长恭面对夏帝那灼灼的眼神,随意地撇一撇嘴,她倒是不担心以后,她相信只要给她一点时间成长,她相信他夏合欢迟早会被她反虐回的!
公冶不着痕迹地推开靳长恭的靠近,举步走至摇摇晃晃欲起身的乐绝歌跟前,问道:“你可还好?”
乐绝歌此刻似大病一场,脸白惨惨的灰淡,他无力地抬眸看了看靳长恭,再看向公冶,颔首道:“嗯。”
“乐绝歌,想不到你竟会逃到流失之地来了。”暗帝看公冶的“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觉得是时候该办正事了。
他摩挲着大拇指戴着的一颗紫色宝石,低哑的嗓音不轻不重传进乐绝歌耳中。
靳长恭听闻此言,从刚才便一直压抑的疑问再度浮了上来。
暗帝跟乐绝歌不是合作关系吗?为什么他此时要杀乐绝歌?
过河拆船、杀人越货、杀人灭口?他们之间是哪一种呢?她静默一旁,静观其变。
“没办法,咳咳,如……如果我不逃到这里来,恐怕早就被陛下您杀了吧?”他嘴角泛起迷人的笑意,只是太过惨白的脸让他与生俱来的绝美稍打折扣。
暗帝清风拂过,墨丝飞舞,他一双空洞的眼睛只余纯粹的黑暗:“她在哪里?若你将她的消息告诉寡人,寡人可以不追究你的欺骗与隐瞒。”
“骗你?呵,恐怕是陛下您骗了全天下的人吧。”乐绝歌轻掀薄唇,似讥似讽道:“况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哪里了,就像你想治罪,我若落在你手下,也是无可奈何的。”
暗帝此刻浑身爆发着冷戾的气势,一头墨发无风披散着,隐怒地肆意张扬,若统领着整个黑暗界的王,能够轻易主宰任何人的性命!
“既然不肯说,那便死吧!”
他话音刚落地,七怪便从各种死角冲了上,那一张张狰狞暴戾凶残的脸,透着肆杀的零度冰冷。
靳长恭从暗帝的问话中,大概猜出来乐绝歌他被暗帝追杀的原因了。
原来是因为将她放走了……
想到这,她神情有些复杂地落在乐绝歌身上……
在听到暗帝的绝杀令,她一怔,微瞠眼睛看向乐绝歌,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似在犹豫。
而这时,公冶却开口了。
“止兰!”
随着公冶一声叫唤,一道青色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咻地一声冲了上,紧接着便是七道同样瞧不清模样的银灰人影接下七怪的攻击。
暗帝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并没有多意外,他只是静静地等着这一场胜负的最终结果。
止兰?他果然也来了,看到公冶没有看到他的时候,她还真奇怪呢,不过没想到止兰身手也还不错。
“你为什么要救他?”靳长恭回神,不解地看向公冶。
这乐绝歌不是风国的宰相吗?那他跟八歧坞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公冶宁愿拼着跟“靳长恭”决裂的程度,也要费力救他?
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可是公冶却意外地告诉了她。
“他的父亲曾与八歧坞有些因缘。”公冶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却不由得看了一眼暗帝的方向,看他依旧无动于衷于他们这场“对抗”局势,眸光顿时融入化不开的幽深。
而靳长恭恰巧地看见这一幕,心中一震。
他究竟是在看“她”,还是在看暗帝?如果他是透过暗帝的那张“脸”在看她的话,那……靳长恭垂下眼睫,眸底汹涌着情绪如麻纠结成一团,他们之间难道就因隔着暗帝,而产生种种说不清的误会吗?
此时在公冶的眼中暗帝就是“靳长恭”,事后她再跟他解释,会不会也无法再破镜重圆了?
不行!不能让她之前在公冶身上经营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水,即使她此刻留在他身边无法言表身份,但至少她可以给他一个警示。
“你们八歧坞倒是有情有意,父辈的情后辈也义无反顾地继承着,那个……借问一下,不知道公冶少主你可拈妻呢?”靳长恭眼波盈盈流转,话题急转直下地问道。
“……”公冶闻言,看了她一眼。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其实有也无所谓,宰了就是了,当然没有的话就更好了,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身世良好,前途无限,虽说暂时有些潦倒,倒是这并不妨碍我将来的大展宏图,所以,你能郑重地考虑一下我怎么样?”靳长恭端着脸凑上前,唇角溢出的笑意比任何繁华还要璀璨。
很相似的对话令公冶不由得回忆起当初跟“靳长恭”第一次见面的情境,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他看着靳长恭的眼睛,突然问道:“你一般都会这么对第一次见面的男子询问吗?”
靳长恭顿时脸色一变,大喊冤枉道:“怎么可能?!我那是因为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就不想浪费彼此的时候,直接求婚了。”
这厢靳长恭感觉十分憋屈,为毛不管她是男的还是女的跟公冶求婚,想将这块金疙瘩拐进后宫,他都一如顾往拒绝了她呢?
究竟是她太随便,还是他太坚贞啊?!
看靳长恭那一副“我被冤枉,我很委屈”的模样,他清眸透过粼粼光,笑道:“我还不知道姑娘贵姓呢?”
靳长恭哀叹,又被他转巧地转移话题了,这行商的果然都很奸诈,就算长得再温和可欺的家伙也一样!
“我姓柳。”她兴致缺缺地回道。
“原来是柳姑娘。对了,请问那地上躺着快要醒过来的人,柳姑娘认识吗?”公冶指着碎石边躺着的一道黑袄男子。
靳长恭闻言看,一看便愣住了,因为她正看着苏醒过来的莲谨之撑着半身坐起来,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在七怪与公冶的人打斗场所,看他们越打离他越近时,靳长恭表情一凝。
她竟忘了莲谨之了!
“看来他是姑娘的熟人了……”
靳长恭也顾不得会被卷住那一群人的斗争之中,她冲身而,拿出蚕丝线射出圈住他的腰间,这时七怪的攻击已经无差别地毁至莲谨之的地方了。
她逼于无奈,只能飞身跃起十指再度刺入乐绝歌身上,此刻乐绝歌感觉刚才一瞬间便消失的力气再度恢复了,他举起手边的玉箫吹奏起来。
那悦耳的箫声传入其它人耳中,便如一魔音贯耳,七怪乃至止兰他们都拧紧眉头抚耳退了下。
靳长恭见此,两手一抽,顺势便将两人都扯了回来。
靳长恭这些再将乐绝歌控制住,经过之前一番蹂躏的,恐怕之后的滋味会更加不好受就是了。
眼见靳长恭将莲谨以及乐绝歌都一同从打斗中带了出来,公冶眼中极快地划过一道笑意。
“想跑!”
却不想这时一道冷喝,暗帝已翻飞着衣袂,一身翻腾倒海的杀意已朝着乐绝歌以及靳长恭他们倾泄而来。
而公冶见此,第一次那张似暖阳温和的脸上彻底失了笑容,他沉声道:“长恭,你曾经跟他亦算有着‘不一般’的交情,如今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呢!”
靳长恭诧异地看向公冶,这还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听到他叫暗帝为“长恭”,不由得她额头冒冷汗。
遭了,看来公冶是彻底生“靳长恭”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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