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章割袍断义
枪响过后,倒地的有两个人。
周清尧用身体撞开关北海,子弹惊险地擦过关北海的鬓角,射击到冰冻的地面，激起一片白雾。
周清尧和关北海俱倒在地上，不过都没有受伤。关北海脑袋磕到地面,隐隐发痛,金丝框眼镜也磕掉了,模糊间看见周清尧连滚带爬地蹭到老大脚下，双手死死地捏着仍发烫的枪身，掌心包住枪膛。
老大冷冷地看着周清尧,脚下拔不动,枪也抽不出来。
“你最好想清楚，到底要站哪一边。”
“老大，这跟站哪一边没有关系。你曾经教过我，守信用，讲义气。关北海救过我好几次，我不能忘恩负义。”
“好啊，你已经救过他一回，不算忘恩负义了，负他的也不是你。”老大慢条斯理却坚决地把枪从周清尧掌心包裹中抽出来。“让开。”
周清尧站起来，身体抵在枪筒上：“老大，饶他一命。”
老大凝视着周清尧毫不退缩的目光，眉头一皱，“……我可以饶他。”却朝暗金门其他人递了眼色。
赶紧上去补一枪。
关北海身处险境，一直在留心身边的动静，忽然瞥见侧前方的老五掏枪，下意识往一扭身，堪堪避过了擦身而过的子弹，弹在地上冒出青烟。
周清尧也被那枪声惊住了，回身一看，暗金门其他人都掏出枪来对着关北海，把他围在中间。老大的命令言出必行，他们执行得很快。
关北海刚才闪身时扭伤了脚，趴在冰面上，脸色青白，他自然不甘心死在这群人手里，却一时找不到脱身之法。
眼见一群持枪亡命徒就要对目标进行扫射，周清尧飞快地跑进圈中，覆在关北海背上，用全身护住他。
暗金门诸人皆惊，在没有得到老大的授意之前不敢随意开枪，纷纷用目光征询老大的意见。老大气得手上的枪都在抖。
“你，你铁了心跟我对着干是不？”
“老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周清尧恳切道：“这一次，我求你……别杀他。”
寒冰室内，关北海感到周清尧说话时热气顺着耳郭缭绕上去，心中涌起隐秘的感动。
老大脸色冰冷地哼了一声，并未接话。
早就看周清尧不顺眼的老五叫嚣起来：
“老大，这小子算什么东西啊。三哥早就死了，他这么不知好歹，显然跟那个教授是一条船的，心里早就没有三哥了，肯定会出卖我们。干脆连他一块杀了得了。”
“你懂个屁！给老子闭嘴。”老大吼得老五软坐在地上。老大继而走到周清尧面前，看见周清尧仍然护着关北海全身要害，愤然道：“三十年你都没求过我，今天为了他，你竟然……”
其他人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老大盛怒之下也顾不得掩饰周清尧的身份，关北海听在耳里却是窦丛疑生，周清尧至多不过二十岁，老大怎么说三十年？
周清尧却知道如今老大唯一顾念的只是和胡老三的兄弟感情了，老大是真的动了肝火，这些年老大一直在寻找祖师爷吩咐的东西，风里来雨里去，不辞辛劳，除了二爷，其他兄弟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老大几乎是一个人背负着全部沉重的责任，可以想见那样东西的份量。如今竟然被关北海这个外人猜出，而且关北海的身份和头脑，都足以威胁到暗金门，破坏老大的计划。在这当头，想要他不杀关北海灭口，实在太困难。
但是周清尧无法眼睁睁看着关北海死于非命，他向来是个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轻声对老大道：
“是，用我们三十年间的一切，来求你。”
关北海听得惊悚，脑中一片乱麻，他看不见周清尧，只能感受到他贴在背上的体温。周清尧说话的内容和方式令他陌生，令他困惑。
老大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既然如此。我可以不杀他，把他带回暗金门囚禁。但是——”
“——终其一生，我不会放他出来！你也无法找到他。”
“这跟杀了他有区别吗？”
“不杀他已是我的底线，不要再逼我。”
“如果我一定要带他走呢？”周清尧凝视着老大快要爆发的眼瞳。
老大声如锡铁：“以我们这三十年来的一切为代价，这次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敌人，无论暗金门上下谁再遇见你，都可以结果你的性命。你还要选择吗？”
关北海心中翻着大陀螺一般五味杂陈，喜的是周清尧舍身护他，忧的是虎狼环饲皆想取他性命，惊的是周清尧身上疑点诸多，愁的是如果真惹得暗金门仇杀，事情将会十分棘手。
周清尧心中沸腾煎熬，上一世所经历之事在脑海中走马灯闪过。
他明白和暗金门为敌的后果。
暗金门主要成员都是老大收养的孤儿，资质很好的，会传授摸金校尉的技习，其他成员按照能力，不同程度地进行古董的收集与倒卖。整个盗墓门并不主动伤害人的性命。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报复的能力。相反，下斗所需要的超凡胆量，以及倒卖古董所需的素质，一旦牵涉上人命，往往也能像亡命徒一般地铤而走险。
如果暗金门不停地找茬，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而且，一想到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会变成与他相杀的敌人，周清尧心如刀绞。谁都不会知道刀锋所向之人，是他们的三哥。
可是，若他放弃，关北海要么横尸在此，要么被老大带到他一生也找不到的秘密之地囚禁至死。
他像是把心放在油锅里炸，痛苦地抉择。
周清尧紧闭的双眼重新张开，站起身来，把手伸向老大，握住了那布满老茧的虎口。
“……胡老三已死。老大，对不起。”
老大双眼怒睁，明白如果放走关北海，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有师门的嘱托，都有被扰乱的可能。
可他无法铁石心肠地把关北海当场格杀，尽管那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这里人那么多，硬要杀，周清尧也拦不住。但看着周清尧眼瞳中透出的熟悉灵魂，让他终究下不了手。
虽然他知道无论杀还是放，他都会永远失去胡老三这个兄弟。他手掌用力，像是恨不得捏断周清尧的手指。周清尧沉默承受，不发一言。
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一秒，老大松开了手，沉声朝所有人喝道：“放下枪！”
关北海撑着手站起来，扭伤的脚勉强支着身体，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捡回了一条命。他看着周清尧的颤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感动。纵然脑中布满了疑问，也明白现在并不是探究的时间，只得强压在心中。
老大背对周清尧，道：“既然……你们现在，马上滚。以后，以后也最好不要让我见到。如果关北海以后敢妨碍暗金门的事，我照样，照样不会手下留情！”
“粽子的架还没打完，我们该朝哪边滚？”周清尧勉强注视前方，三只僵尸还在视野内撕咬，抑制住回头的冲动。
“绕过粽子，冰室门口有绳子，可以爬上去。外室的白僵和两条蛇都死了，你们原路走出去。”
“老大，谢谢你。”
“你不需要感谢，这不是我的怜悯，这是用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换的。你清楚这代表什么，胡宝敬。”
“……你还记得我真正的名字。”
“我起的名字，当然记得。不过，以后不会再有人叫了。”
其实他本来没有姓氏，是老大告诉他，姓胡好，谐音有福气，又是在摸金门中长大，少不了接触宝物，一定要怀有虔敬之心，才能诸事顺遂。老大给他起的名字，带着满满的期许与祝福。
“……我都明白。”周清尧闭上了眼睛。
“你必须记得——”老大的声音像是钻机头一样扎入耳中。
周清尧一瞬间真想割掉耳朵，但仍然一字不漏地钻进来，砸痛了他的神经。
“——我们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周清尧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出声，背对老大，招呼关北海走出包围圈。暗金门其他人分开一条道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他们默然地远远地绕开正掐架的僵尸，一直走到冰室入口处，弯曲透明的滑道上，垂着一根粗绳，连着墓室上方。此地已经离主棺很远了，听不见粽子撕咬的声音，景象也被挡在奇形怪状的冰屏之后。
关北海跟在后面，伸手搭上周清尧的肩膀。
“你到底……”
周清尧忽然往前一弯，像是要散架一般，关北海怕他摔，急忙捞住他。周清尧面色苍白，嘴唇哆嗦，五指无力地屈在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眼神一片雾色。
“小周，小周，你怎么了？”关北海用臂弯半托住他，只觉得他的身体冰凉，微微颤抖。
“我没事……只是……”周清尧一手按在左半胸，像是要按住那看不见的汩汩流血的伤口。“……有点难受。”
关北海虽然心中疑问众多，看见周清尧这样心中还是十分心疼：“先别想了。”
“教授，告诉我，飞僵肚子里到底是什么？”
周清尧的神色令关北海无法沉默应对，况且周清尧已经甘冒奇险，只为换他的性命。这份情谊，让关北海铭刻进心底最深处。
“是佛祖舍利。世上最珍贵的灵物。”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南瓜豆豆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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