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墨朗白这么说，陌沄昔才反应过来。
原来在他用那么平静而冷淡的声音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明明不该哭的那么伤心，可眼泪就像停不下来一样，陌沄昔怎么也止不住。
墨朗白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他拉过陌沄昔的手，慢慢地张开双臂，将陌沄昔的肩膀揽在了怀中。他们挨得很近，近到陌沄昔根本看不见墨朗白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眼神。却在自己贴近墨朗白怀抱的时候，听见了他如葡萄酒一般醇厚地声音响起，微微震动着空气，回荡在他们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不要哭，沄昔。从今以后，你有舅舅。不管发生什么事，舅舅都会保护你。沄昔，你要记住这句话，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汊”
然后，墨朗白拉开和陌沄昔之间的距离，双手轻轻捧着陌沄昔的脸颊，看着她眼中带泪的样子，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的低下头，嘴唇贴上陌沄昔微湿的水眸，吻落她眸中晶莹的泪水。
“舅舅爱你。”
陌沄昔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略显冷硬的面庞，如刀削一般线条流畅，他的眼睛那么深邃，眸底的深处似乎有着无数说不尽道不明的故事。他的嘴唇薄且棱角分明，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关系，下唇那儿有点干燥地暴皮朕。
可是，他的语气却那么温柔，他的话却那么让人心动。他的眼神是如此认真。
这一幕，就这样牢牢地印在了陌沄昔的心里。直到多年以后，每每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每每在想起的时候，陌沄昔都似乎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那张意外温柔的脸庞。
之后，墨朗白吩咐了下人把早餐准备好了，就带陌沄昔去了餐厅。
早餐很丰盛。其中还有陌沄昔从来没尝试过的山药扁豆粥。粥里因为加了糖的缘故，所以带着丝丝很清淡的甜味儿。墨朗白看上去并不是会喜欢吃甜食的人。但是这个甜度却是恰到好处。
陌沄昔吃到口中的一瞬间，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别的，而是想到，大概这粥就算是看着不怎么会吃甜食的墨朗白也能够接受的东西吧？
但陌沄昔并不知道，这粥其实是墨朗白专门吩咐厨房做的。
倒不是墨朗白真的喜欢。他就像是陌沄昔想的一样，本身并不喜欢吃甜食。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就是了。不过之所以吩咐厨房做这道粥，是因为知道这粥有补血养颜，补益脾胃，还有丰肌泽肤等效果。
看着陌沄昔吃的认真的样子，墨朗白挑了挑眉，说道。“你倒是跟你母亲很像，连吃饭的姿势都很像。”
“母亲……”陌沄昔听见墨朗白开了口，就顿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
墨朗白点点头。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你母亲离开墨家的时候，我刚好七岁，才这么高。”然后，墨朗白似乎想到什么，他放下手叹了口气。“那时，我刚到墨家还不到两年。”
陌沄昔低低的抽了一口气。“刚……到墨家？”刚到墨家，这是什么意思？
墨朗白反而一点儿也不瞒她。“我是孤儿，五岁那年被老爷子领会的墨家。”然后墨朗白随手抽出手帕，然后朝着陌沄昔的唇边伸过去，略微带着薄茧的手指蹭过陌沄昔的唇角，有点痒痒的。
陌沄昔不习惯地舔了舔唇，舌尖掠过的时候，不小心滑到墨朗白的指尖。接着，陌沄昔的脸上一热，她看到墨朗白饶有兴趣地笑容。“沄昔，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现在你还要认我吗？”
“舅舅？”陌沄昔听他这么说，反而皱起了眉。
墨朗白见她这个表情，也就不再逗她了。“我只是说笑的。”停了一下，墨朗白接着说。“记得我刚刚给你讲的卡农的故事吗？”
陌沄昔点头，不知道墨朗白的话是什么意思。卡农的故事，难道和他要讲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你的母亲，当初就是因为一首钢琴曲爱上的贺煜。”说话间，墨朗白已经点上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如丝带一般升腾而起，瞬间弥漫朦胧在墨朗白的周围，而他则透过烟雾慢慢地眯起了双眼。“那时，贺煜还只是贺家的大少。他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在一个名流的聚会上，你母亲认识了他。听他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从此就为他神魂颠倒，泥足深陷。”
陌沄昔的眸光闪了闪。她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听着墨朗白的话，瞬间觉得口中的山药扁豆粥也变得苦涩起来，吃不出开始的一丝甜味了。“可是，城中墨家和贺家被称为两大家族，为什么不能联姻呢？母亲喜欢……喜欢他，难道他不喜欢母亲，所以才不跟母亲结婚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我又是怎么来的？”
墨朗白笑了笑，抬手揉了揉陌沄昔的头发。“沄昔，你很聪明。问的问题也一针见血。是啊，墨、贺两家明明就是门当户对，如果能结亲，自然也是好上加好，为什么他们不乐意呢？”
陌沄昔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肯定不止是现在听上去那么简单。她也知道，这些事情，墨朗白一定会告诉她。所以陌沄昔就耐心地等着，等着墨朗白再接着说下去。
“那个时候，墨家和贺家的关系还不错。虽然不说是世交挚友，但看在你外婆的面子上，贺家和墨家也从来没有针锋相对过，至少都是面子上的朋友。”墨朗白亲自将洋参麦冬饮递给陌沄昔，嘱咐她小心烫，然后接着说道。“故事很长，墨家和贺家的关系，要从你外婆那里开始说起来了。”
因为故事很长，墨朗白希望能和陌沄昔好好谈谈，索性就带着她一起做去了沙发上。顺手在烟灰缸里弹落了手中香烟的烟灰。“你外婆的家族并不富裕，但是却是书香门第，而且从她家走出来的人，基本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你外婆当年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女性之一。贺老爷子和你外公曾经还都很年轻，他们都是你外婆的追求者。中间自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曲折。但究竟是怎样的曲折，我其实也并不知道，因为老爷子并没有对我说过。之后，你外公和外婆就相恋了，最终结了婚，没过两年就有了你的母亲。”
“那贺老爷子……”
“贺老爷子之后也取了他后来的妻子。说起来，那个女人的妒忌心有些重。多年以来，她一直认为贺老爷子心里有你外婆的影子。所以后来，你母亲和贺煜相爱，谈婚论嫁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她。当时，无论说什么，她就是不同意贺煜和你母亲的婚事。然后，就这么被耽误下来了。”
陌沄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所以，母亲和……和他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怎么可能。”墨朗白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把陌沄昔的肩膀揽在了手臂之中。墨朗白很高，这样的动作，正好将陌沄昔环在手臂里，而且，他的身上有着让人安心的味道。陌沄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其他作用，居然一直以来无法平静地心情，在这一刻得的了安宁。“乱想什么。如果就这么结束了，又怎么可能有你呢？”
然后，陌沄昔只是把头靠在墨朗白的肩膀上，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听着墨朗白继续讲下去。
“那个女人其实不止是妒忌你的外婆。其实她是有私心的。她想要把她娘家的一个女孩介绍给自己的儿子，让自己娘家的女孩儿成为她的儿媳妇。这样，贺家还是跟她的娘家人有亲。而在这期间，你的母亲一直在跟贺煜偷偷见面。当时，满城风言风语，说你母亲不检点，一个姑娘家，和男人整天黏在一起，早出晚归。你的外公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为此，把你母亲锁在了家里，不许她再出门。”
“半年的时间，你母亲都没有和贺煜见过面。”
陌沄昔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个故事，于是就问了一句。“就像……芭芭拉和帕赫贝尔一样吗？”
“是。”墨朗白微怔，然后点头。“就像芭芭拉和帕赫贝尔一样。但其实，你外公也有想要考验贺煜的意思。如果贺煜真的对你母亲有情有意，就一定会像个有担当的男人那样，到他面前去，恳请他，让他把你母亲嫁给他。只是时间越长，你外公的失望就越大。直到半年后的那一天，报纸上登载了贺煜和另外一个女人订婚的消息。”
听到这儿，陌沄昔深深的闭上了眼睛。沉着声音问道。“那个女人，就是他母亲的娘家人，是吗？”
“嗯。”墨朗白保持着让陌沄昔靠在他身上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你外公知道之后，勃然大怒。很快就为你母亲订了另外一门亲事。”
那一段时间，墨家几乎上下不得安宁的日子，似乎又在眼前重新上演。墨朗白还记得，那是他刚刚到墨家才一年多的时候，姐姐几乎每天以泪洗面，再没有了之前神采飞扬的笑容。每一次，他都只能呆呆的在旁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老爷子的暴怒，还有老夫人一日比一日的憔悴，姐姐的暗淡失魂。这几个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日子里，给过他最真挚关爱和关心的家人，一天一天地消沉下去。
墨朗白又想起来那段日子，眸子里闪出灰沉沉地光，死寂一片，冰冷一片。
“母亲是不同意的吧。”陌沄昔呐呐的动着唇轻语着。根本不需要去猜测，出口的便是极其肯定的口气。那样的女人，爱的那么热忱，爱的那么真心，又怎么会同意，在自己的心里有另外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去嫁给别人呢？那是办不到的，就算是死……也绝对办不到的。
墨朗白点头。“是啊。她不同意。可是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子为此，气的敲断了两根手杖，也同样无济于事。就算你母亲不同意，可婚期却还是一日一日地逼近。然后，你母亲想到了死。那天晚上……”
突然之间，墨朗白的语气中夹杂上了一丝痛苦。在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混沌不清地哀鸣声，像是喉咙蠕动的声音一样，但也像是努力吞咽唾液的声音，只是在那种沉闷的声音里，陌沄昔没有抬头去看他，只是静静地呆着，因为，她从那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后悔和心疼。
“那天晚上，我去你母亲的房间看她。她求我放了她。我不肯。结果，她给我跪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放了她，她就从我眼前跳下去。你母亲当时住在三楼，你的外公为了把她关起来，特意找了个最靠里面的房间给她住。那样高的高度，如果你母亲从阳台上跳下去，肯定不死也残疾了。”
“所以，母亲威胁舅舅，舅舅没有办法，只能把母亲放了，对吗？”
只是，这一次墨朗白久久没有回答陌沄昔的话。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那天晚上的天气其实很好，只是风有些大，吹的人身上发愣。墨凝霜白色裙角飞扬着，她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墨朗白。她一面哭着，一面恳求他。“阿朗，你不用放我出去，你只要找个借口，帮我把门外看着我的人支开五分钟，就五分钟，我就可以从这儿逃出去，阿朗，我求求你，姐姐求你，让我去见见他。我保证，只要我见贺煜一眼，我就立刻回来。我只想问他一句，为什么！阿朗……”
墨凝霜的长发被从大敞的阳台上吹进来的风，刮得散乱，扫在墨朗白的脸上还痒痒的。
墨朗白没有哭，他抬起还不大的手，一点儿点儿地抹掉墨凝霜脸上的眼泪。“只有五分钟。你要回来。”
然后，在瞬间，墨凝霜地眼睛里闪烁出如水晶一般地光芒，那么清澈，那么纯粹。她用力地点着头，笑容一如很久之前一般灿烂。
但是后来……墨朗白从回忆中苏醒。他微微闭起眼睛。
“我支走了门口的保镖，看着你母亲从门口逃走，消失在黑暗里。只是，我不知道那一晚她是不是见到了贺煜，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总之，在那之后，你的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来。”
“为此，我在墨家祠堂里跪了三天，不吃不喝，滴水未进。最后昏死在祠堂里。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发了声明，我成为了下一任墨家家主的继承人，而老爷子也同样发了声明，和你的母亲从此断绝父女关系。老夫人从你母亲逃走的那天晚上开始，就一病不起，卧床多年，直到撒手人寰，哭坏了一双眼睛，也再没见过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