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问天奇道:“贤弟,你言下之意,吴奇叔叔本就有这等功夫?”
白铠目光甚是敬佩,道:“他所显露武学,不及他真正修为之十一,深不可测,嘿嘿,深不可测,只是他为维系小默雪,耗费极大精力,这才处处束手束脚。”
这世上能令逐阳敬畏之人不多,盘蜒虽非山海门人,却是其中之一。
道儿又惊喜,又感动,道:“他他为妹妹做到这般地步,真是一往情深,感天动地了。”
白铠笑道:“他心中余情未了,这才有软弱之处。”
阳问天听白铠笑声欢畅,奇道:“贤弟,你为何如此高兴?”
白铠收敛笑容,变得庄严肃穆,凛然生威,道:“我见小默雪有了寄托,由衷替他二人快活。”
道儿低头沉思,心绪不宁:“这么说来,吴奇叔叔一直一直是天神般的人物?那初次相见时,他怎会被剥去皮肤?咱们一路游历,他又怎会屡屡遇险?”猜测纷纷,愈发被这神秘的人物吸引。
盘蜒恍恍惚惚、模模糊糊的,见到眼前有山脉、江海、平原。
山脉不断变动,宛如风暴,江海却凝固不变,好似礁石,平原之上,无穷无尽的人影在徘徊。
这是小默雪心中的幻境,她所容纳的恶灵盘踞累积,形成这奇异景象。
盘蜒将悄然潜入,抵达中心,替小默雪加固那隔绝恶灵的屏障,保住她心神不失。这漫长旅途中,这举动他已记不得重复过多少次,不曾有过疏漏。
但这一次他太疲倦了,每前进寸许皆步履艰难。
需小心,盘蜒啊,你将逾越界限。
他变作恶灵样貌,游过平原,变出小舟,渡过江海,徒手攀岩,抵达山顶,来到他所铸造的庇护所。
庇护所中,有个极幼小的姑娘,呆呆的等着他。
盘蜒触碰小默雪脸颊,见她安好,欣慰一笑,又逼迫心力,加固这庇护所周围屏障。
忙碌许久,大功告成,他心中一宽,蓦地唇边流下血来。
小默雪道:“吴奇,你怎么了?”
盘蜒一蹦老高,惊喜问道:“你你能想起我?”
小默雪愣愣道:“你来了许多回,我知道你待我极好,可其余的事,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盘蜒心想:“对,她虽仅存少许魂魄,却足以通晓智慧,即便是无知的幼儿,也能学会言语,懂得友善。”
小默雪又道:“那个先前外头那个年轻人,我好害怕,他一碰我,我便见到漫天的云彩变成了火,向我压了过来。”
盘蜒奇道:“你说谁?啊,是白铠么?”
小默雪点了点头,身子蜷缩收紧,盘蜒急忙抱住她,用仅存的内力温暖这脆弱的少女。
她的恐惧传达给了盘蜒,她是天灵者,她所畏惧者,并非毫无来头。
盘蜒不由自主的想起亲眼所见的,白铠身上的诸多奇遇,还有他那离奇复杂的身世。
他记得白铠是凤依族巫师靡葵与鬼灵族元老白涛之子,他出生在那座受诅咒的高塔里,高塔之中有个水池,乃是血寒许久以前创造天灵者的地方。
一胎双子,白铠的兄长一生下来就死了。但那死婴借助水池,活了下来,成了穷凶极恶、有如万鬼鬼首的恶魔。
靡葵、白涛两者虽地位不凡,却都是凡夫俗子,盘蜒当时百思不解:为何两个寻常凡人,会生出如此可怖的魔物来?
此刻,他脑中一动,一道闪电照亮黑暗。
那或许是聚魂山魔神的化身之法。
白铠出生时极为霸道,他夺走了他兄长的魂,归为己有,将其兄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但那兄长也并非凡胎,它躯壳引来了其余魔物,并助长那魔物之能,令其强横可惧。
他们的父母并无可疑之处,但白铠绝不是常人。
盘蜒暗暗心惊,继续追溯记忆,他记得在鬼灵族逐阳教废墟之中,那崖江派甘胆照化作的水鬼指着阳问天,喊道:“逐阳阎王,逐阳阎王。”
阳问天绝非逐阳,盘蜒对此确信无疑。但那水鬼并非神志不清,他从阳问天身上,瞧见了逐阳的蛛丝马迹。
或许阳问天天生与逐阳神功投缘,于是他身边的某人,潜移默化之间,令阳问天身上沾染了逐阳的气息。
那人或许正是白铠。
白铠之父白涛为接纳白铠,掩盖其身份,甚至不惜杀死自己妻子,随后谎称妻子难产而死,令白铠名正言顺的成为长子。这白涛天性凉薄,却为何会为一私生子做到这等地步?他为何从小到大,不曾令白铠接触逐阳神功?不令他感染火焰劫,就像白夜一样?
白涛未必知道白铠身份,但他隐隐感到此子非同一般,远胜过白夜。他无法令白铠感染火焰劫,因为白铠正是火焰劫诅咒的主人。
白铠是那阎王?
盘蜒手心满是汗水,神魂俱震,他不愿随意猜想,他需要铁一般的证据。
他再想起灵王、阳问天、白夜等人抢夺天阳灯时,最终白铠与灵王同时握住天阳灯锁链,那是白铠头一次触碰此物,但立即引发爆炸,他与灵王受火焰炙烤,灵王由此觉醒,白铠也获益匪浅。
为何那神器天阳灯会如此轻易损毁?灵王曾碰过天阳灯数次,并无特异之事,唯一原因,是白铠唤醒了天阳灯,以至于此物自毁。
它锻炼了白铠的躯体,他已将天阳灯的神功归于体内,深藏起来,时机一到,白铠会渐渐想起自己是谁。
这正是铁证,无法反驳,照明隐秘的明灯。
白铠既是逐阳。
如今他带着阳问天他们外出,追杀剩余逐阳教徒,他为何要杀自己手下的阎罗?他难道无需倚仗他们,来对付山海门人?
其余阎王只有一个阎罗,这逐阳与众不同,他栽培了紫霄、白夜、食月、五星、伏火、暗影,他这等耐心手段,果然了得,单以此节而论,只怕在聚魂山中算得第一。但这许多阎罗却并非对他忠心耿耿,一旦反叛,逐阳得不偿失。
不,不是阎罗,不是助手,他们是逐阳送至凡间的祭品。
他为了对付山海门人,捉住血寒,须得在极短刹那间收获无以伦比,凌驾万物的神通。天阳灯、紫玉印、一众阎罗,破抑天阵法,引发魔猎,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
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他将超越山海门人,真正成为在聚魂山中心想事成,无往不利的逐阳阎王。而这世道,并非单单陷入魔猎,它在那极短的时光内,会被聚魂山吞没。
古书记载:逐阳祝融,司焚火自尽,跳崖欲飞的寻死者,其体型巨大,中原沛泊国、北妖海怡族尊为乾坤天柱山神。
一旦他将这世道推入聚魂山,所有火烧而死者,魂魄皆将受他操纵。山海门人,哪怕是苍鹰,也未必敌得过这无穷无尽的炼魂。
盘蜒心中反复思量:“这世道如何,与我何干?我救下小默雪后,即刻离去,返回万仙之世,逐阳阎王并不想毁了此间,他只想擒拿血寒,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管?”
他这念头传到小默雪心中,小默雪摇头道:“太乙,你不是这样的人。”
盘蜒大惊,他道:“你喊我什么?”
小默雪道:“你放心,血寒再也不会知道我的心思,这数月以来,你照顾着我,救助大伙儿,帮助受苦之人,主持正义,心系苍生,你并非冷漠无情、麻木不仁的怪物,你是活生生的、最善良和蔼的英雄。”
盘蜒垂头丧气,欲哭无泪,他道:“是我一步步将着世道推向深渊。”
小默雪道:“不是你,不是你,是那逐阳,即便你不干预,他也会想出其余法子,一点点达成心愿。其余山海门人安逸久了,自有隐患,且不似你这般机缘巧合,对白铠熟悉,他们会被逐阳瞒过。你仍挂念着血寒,她不是太乙的师父么?“
你曾是山海门人,你需拯救山海门,你曾使他们一个个命丧蚩尤之手,你当弥补那时的罪,偿还昔日的债。
盘蜒大声道:“可我做不了,我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需护住你,我需击败伯奇鸟,我需运太乙炼魂阵,将你变作仙殇,我我受到制约,我我并非无所不能的轩辕、斗神、蚩尤、黑雨,我是个懦夫,只会逃离的懦夫。”
小默雪笑道:“你可以不顾我,其实,这些时日来,你赠予我的仙气,我现在都还给你吧,我死了不要紧,血寒需活下来,你需活下来。”
盘蜒感到小默雪调度真气,涌入他体内,这善良的姑娘,又想再一次牺牲自己,挽救世间不相识的人。
那血寒是害你的魔女,她借你练功,想等你死后,吸收你的魂魄。
可是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我岂能不知足?血寒创造了我,赋予我超越常人的能耐,令我能遇上你,求你照顾我,我受你宠爱,因此我很幸福,我很快乐。
足够了,去吧,太乙,任由我离开吧。
盘蜒感动恐惧,感到无助,感到愤怒,感到绝望,他太虚弱了,无法阻止小默雪自我毁灭,无法阻止她令盘蜒收回神通。
但无辜之人,岂能枉死?我发誓要救你,即便你不愿意,我也要救你。
不会再有下一个蛇儿,也不会再有下一个吕流馨。
我是太乙,我曾凌驾于山海门,掌控这世道,这世道皆为我梦中之物,我并非梦中人物,我是梦的主宰。
不再是庄周梦蝶,而是蝶梦庄生。
不是世道梦见了我,而是我梦见了我。
我梦见的太乙是怎样的人?
他吞噬了蚩尤的魄,他困住了聚魂山的魔皇。
他比古神更古老。
他不再受制约。
小默雪忽然无法再传输真气,反而被更充沛、温暖、不可阻挡的仙气包裹起来,她感到无可比拟的庞大,也感到万事无忧的欣慰。
太乙真仙法,精于操纵梦境。
梦是魂的起源,梦是魂的归宿。人在梦中,瞥见了轮回海的浮光掠影。
在梦中,太乙仰天高歌,于是真仙穿越异世,不受半点桎梏。
他曾引他们来此对付蚩尤,因此丧身。
现在轮到太乙召唤自己,来对付另一个更阴险的魔王。
于是乎,梦中的蝴蝶,梦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