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寒道:“你知道我来找你,乃是为了一件大事么?”
小默雪肃然道:“我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我,那人是谁,我却想不起来。”
血寒愁眉不展,也是她见小默雪仍天真无邪,心智懵懂,不似苍鹰、灰炎、三丰等人,入门之前,已是世间罕有的大宗匠,要她动手割这姑娘头颅,确让她好生犹豫。
道儿问:“小仙女姐姐,你说的是什么大事?”
血寒心想:“经过逐阳之事,我这人变得婆婆妈妈,心肠太好。”却也无法,唯有将山海门入门之法如实道来。
道儿听说要割小默雪脑袋,心头惊怒,道:“你可是消遣咱们的?人没了脑袋,怎么能活?”
血寒道:“道儿姑娘,苍鹰不也掉了脑袋,那是你亲眼所见,可最终不仍活蹦乱跳么?”
道儿一时词穷,凝视小默雪,又道:“妹妹,你可千万莫要上当。”
小默雪毫不犹豫,说道:“有人对我说过我今生宿命,我明白自己该如何啦,道长,你动手吧。”
道儿心惊肉跳,岂能舍得?急忙劝道:“妹妹,你难道忍心撇下姐姐我孤零零的一人么?”
小默雪悲凉一笑,在道儿耳畔说道:“你要找的那名字被我忘记之人,他要去光明顶,他想要通过一密室的池水,回到他来的地方。”
道儿登时醒悟:“盘蜒要回原来那边,是了,我怎地一直没想到?”
小默雪拥抱道儿,两人片刻间已泣不成声,小默雪道:“姐姐,你快一些,应当能再见到他。”
道儿知小默雪心意已决,哽咽道:“小丫头,你你好好活下去,姐姐我定设法回来看望你。”
两人尚不知此事艰难,但道儿已不敢耽搁,牛车继续上路,前往百里外的昆仑明教。
血寒手掌虚拿,骨剑在手,道:“贫道乃山海门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小默雪摇头道:“我功力浅薄,不是前辈之敌,还请前辈动手。”
血寒心中发虚:“以往招入门之人,各个儿心高气傲,非打不可,这小娘任老娘宰割,这该如何是好?”
她一咬牙,千里传音,对众人道:“贫道需引人入门,来一人替我砍头。”
过了一会儿,灰炎下山,叹道:“旁人四处云游,唯有我恰好赶到。”一见小默雪,哑然失笑,道:“门主眼光,果然独到,这丫头才活了几年?纵然身负绝学,功夫仍不到家。她毫无抗争之心,仍有许多要学。”
此时,一声轻响,苍鹰飞落,见到小默雪,咦了一声,险些将她认作道儿,纳闷片刻,喜道:“原来是道儿姑娘的同胞姐妹,这可当真巧合,不过姑娘功力,强于道儿姑娘百倍,当真稀奇古怪。”
血寒直起身子,道:“如今我有三件大事吩咐,你二人在场,务必照办,明白么?”
她极少摆门主架子,但两人心中一凛,齐声道:“在下明白。”
血寒道:“第一件事,这小默雪姑娘身负太乙真仙之法,虽未开窍,一旦从池水转生,不久便会领悟。在此之前,你二人需教她高深武学,不可疏忽。”
苍鹰叫苦道:“门主,我苍鹰被太乙下套,如今家里有阿秀、莫忧,儿子还讨了老婆,养了孙子,你让我收徒传功,那不是要了老子属下的命么?”
血寒望向灰炎,灰炎哈哈一笑,道:“好,小默雪,你暂且先拜我灰炎为师,入门之后,咱俩平辈相称。”
小默雪乖巧磕头,答道:“师父,一朝为师,终生为父,你教导之恩,小默雪绝不忘却。”
灰炎点点头,扶她站起,暗试她功力,惊觉只比自己略逊半筹。
血寒心想:“这姑娘好懂事,偏偏太乙这王八羔子不肯磕头叫师父。”定了定神,又道:“她既然拜师,灰炎,今后引她入门的重任,自也落在你肩上。”
苍鹰幸灾乐祸,挤眉弄眼,呵呵笑道:“郎中,这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桩苦差,你是非一条龙包办不可。”
灰炎冷冷说道:“这又有何难?这又非当真杀她。”
血寒再道:“灰炎好生干脆,这第三件事嘛,应当轮到苍鹰你了。”
苍鹰惨叫一声,道:“门主,鄙人上有老,下有小,门中杂事,能免则免”
血寒断然道:“此事非你莫属,休的拒绝!”
苍鹰暗中叹气,勉强笑道:“门主您说。”
血寒道:“从今往后,这山海门门主之位,由你继任,这冰雪神潭一应用途,不久将尽归于你心中。”她这话又运上传音之术,顷刻间所有门人皆已得知。
苍鹰霎时默然,灰炎则问道:“以他的武功恩德,这门主之位,倒也当得,然则门主为何让位?”
血寒道:“这几年来世间灾难,过错在我,我妄称守护凡世,可却碌碌无为,至此实无颜无能,再窃据这高位。再者我所练武功,隐患渐出,涌出七情六欲,重重人性,须得重新修炼才是。”
这山海门门徒,一个个儿从来我行我素,特立独行,若有惊人之举,也不愿外人过问。众人知她有退位之心,皆不愿强人所难,劝她回心转意。
苍鹰忽然问道:“你要离开多久?”
血寒轻叹道:“我委实不知。”
苍鹰又道:“你用何种法门过去?如你前些年送我过去一样么?”
血寒道:“渡人容易,渡己太难。我这血肉纵控念对自己无效,但我已有头绪。我不愿过去之后浑浑噩噩的,这法子要安全得多。”
苍鹰本对血寒有极深情意,但多年前大彻大悟,如今只将她视作良友,尽管如此,知她去意已决,仍不禁感伤。
他道:“本可凑足六人,如今你又走了前路坎坷,务必保重。”
灰炎则道:“道长,无论你追寻什么,切记不可如逐阳那般执迷,否则只怕入魔。”
小默雪猜测血寒或想紧随那位难以想起的人物,冥冥之中,她心中酸楚:“那人到底是谁?他正是救我之人么?血道长与姐姐都想与他同行?”
血寒看清小默雪神色,传音笑道:“莫吃醋,莫吃醋,贫道心中光风霁月,并无杂念,不过前人铺路,贫道沾光,这是向他讨回利钱。”
不久,三丰与归燕也遥
遥传来离别之词。众人当断则断,血寒朝那冰雪山峰再望一眼,不再留恋,飘然远隐。
昆仑山另一头的光明顶峰上,有一人影走过木桥,踏入明宫琼楼。幻灵真气扩散数里,山上众人一个个儿皆昏睡过去。
盘蜒来到明神阁,看望明神、红香、荧儿,见她们各自安好,心中邪念未生,放心下来。复又深入地下,来到那间暗室。
聚魂山临近,这天门不再制约盘蜒。
梦中之人,用不得这天门。但他早已有法子驱散这蝶梦庄生之法,回复那饱受制约的躯壳,只是他欺瞒这世道太久,知道必有代价。
他不可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二十多年前,盘蜒被苍鹰以破魔弑神剑击中,神魂受创,在万仙世上醒来,附在那‘泰一’身上。那泰一不过是数千年来前仆后继的续梦蛇之一,功力低微,比之万仙寻常弟子也高明不到哪去。
此次归去,是否会更为凄凉?
盘蜒不禁苦笑,不以为苦,反生希望,心想:“至少这一回,我归去时良心无愧。我并非被人驱逐,而是自寻归途离开。”
不管有何等严苛惩罚,盘蜒会太乙术法,他仍有逃避的机会。他不会再遗忘一切,也不会再一无所有。
他曾经狂乱的追求一切,又无情的斩断一切,盘蜒唯独因此祈求上苍,让他莫再重蹈覆辙。
指引我走出这反复无常的迷宫吧。
让我找到伏羲。
让我终结黑蛇。
让我拯救一切。
他默念着梦话般的心愿,撤去蝶梦庄生内劲,初时无恙,可猛然之间,他感到皮肤之下,每一寸骨血,都似乎受到烙铁烙印,那热气如针扎刀刺,无孔不入,连幻灵真气都无法阻挡。
盘蜒垮了,强撑着爬起,他闷声不响,喉咙却传出嘶哑的低哼。他手脚并用,爬向那并不遥远的天门水池,但他神智不清,方向错乱。
他集中精神,以阵法丈量这密室,终于辨明去路,他低声惨笑,吐出黑血,继续爬行。
忽听身后道儿喊:“盘蜒!”
盘蜒一阵头疼:“道儿?她她怎知我在这里?她如何能闯入这密室?啊明教之人,全未转醒我我”
道儿想搀扶盘蜒,但刚一靠近,似受酷刑一般,大叫着往后倒去。盘蜒瞧得明白:“我需单独受刑,无人能帮我,无人能替我分担。”
你扰乱世道,再拯救世道,世间哪有那般便宜?
这世道真要杀死我么?
道儿愿随你一同回去,你难道瞧不出来?
但她穿不过去,这天门需穿行者练过伏羲之术,道儿一旦入内,不死也会重伤。
盘蜒手足重似万斤,骨头可怖的吱吱发声,盘蜒闭上眼,正欲拼死一搏,却感到又有一人伸出手,拉住他手腕,所碰之处,再无半点疼痛。
来人是血寒。
她用血肉纵控念,替盘蜒分担痛苦。
盘蜒道:“血寒”
血寒眨眼笑道:“叫师父,不叫我师父,我打你屁股啦。”
盘蜒不知所云的说了些什么,血寒正要计较,可也痛的钻心,她将盘蜒一推,令盘蜒沉入池水。血寒长舒一口气,再看道儿,见她满目恳求,凄然欲绝。
血寒手指一点,正中道儿心脏,道儿身子一麻,问道:“小道长,这这是”
血寒道:“到了那头,我再将你招过来,不过这边你是活不成了。你答不答应?我数三下,一”
道儿惊讶万分,却急忙点了点头,血寒竖起大拇指,欢呼一声,倒翻入池,瞬间泯然于世。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太乙也好,血寒也好,哪怕前途再过凶险,他们也要回去。
天意很是残酷,命运很是仁慈。
故乡既是地狱,故乡也是天堂。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