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四角挑着火油烧的旺盛,照的帐中一片通亮。一个侍女小心的用绢布,轻轻的在阿尔博罗特的脸上拭着。
嘶——,阿尔博罗特轻吸口气,歪头将侍女推开,呲牙咧嘴的摸了摸鼻梁,低声咒骂了一句。
右帐汗王静静的坐在一侧,待那侍女下去,这才皱眉道:“台吉,那苏默分明是故意激怒与你,何以还要中计?”
阿尔博罗特抚着脸的手一顿,歪头看看他,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闪过。
右帐汗王的称呼变了,从之前的直呼其名阿尔,改成了现在很正规的台吉了。这算是表明态度吗?阿尔博罗特心中暗道。
要知道现在可就只有二人在这,并没有外人。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要用这种称呼,原因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刻意的疏远,划清界限;另一个就是隐晦的表明主次。
这个老狐狸,会是哪一个呢?阿尔博罗特有些拿不准。而且,自己的用意他真的没看出来吗?还是说他这是故意示弱,讨好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阿尔博罗特感到了满意。右帐汗王的身份地位在王庭中举足轻重,若能有他真心辅佐,对于阿尔博罗特的谋划将起到无与伦比的作用。
“王叔没看出来吗,那家伙是想要拖延时间呢。”阿尔博罗特心中转着念头,嘴上随意的答道。
右帐汗王似乎微微一怔,脸上若有所思。沉吟了下才道:“他拖延时间想要作甚?既然台吉识破了,那为何又……”
阿尔博罗特笑笑,但随即因为牵到了伤处而痛的咧咧嘴。右帐汗王看的怒道:“那家伙简直该死,竟敢真的动手,可要紧吗?”
阿尔博罗特摆摆手,昂头道:“我打他打的更重。”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但很快消失不见。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阿尔博罗特起身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嘿然道:“他拖延时间想要作甚我无从而知,不过恰好我也想拖一拖啊,那为何不配合下他呢?”
右帐汗王啊了一声,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阿尔博罗特笑了笑,淡然道:“那家伙果然不愧是屡次让我蒙古吃亏的人,其奸诈狡猾就不说了。偏偏那份无耻和毫无下限,遍观大明无出其右。汉人有句话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我从来不怕那些所谓的名臣。可就是这种毫不顾忌脸面廉耻的家伙,才真个是可怕啊。”
右帐汗王深以为然,脸上露出戚戚之色。道:“台吉所言甚是,此人必为最大的变数。汉人怯懦而又虚伪,虽才华辈出却不足为患,这也是一直以来,我蒙古能力压他们一头的原因。可若是人人都如那家伙这样……”
说到这儿,右帐汗王皱着眉头摇摇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阿尔博罗特嘿然一声,摆手道:“也勿须太过担忧,似他这样的毕竟也只有一个,又不在朝堂之上,便有些关碍也不过只是小患,至少现在还不足为惧。而且我发现,其人商贾之性极重,商人重利而轻义,每每总是以自身利益为重,这对于我们反倒是一件好事。”
右帐汗王轻轻点点头。
“至于这次他的谋算……”阿尔博罗特说到这儿,微微一顿,接着道:“我虽不知他具体的想法,不过无外乎都是针对那榷市而来的。我有自明京都传来的消息称,此次的榷市的确是他所推动的。而其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收购羊毛一事,也是以他为主导的。似乎是他找到了一种可以将羊毛制成布料的办法,其中利益巨大。据说京中很多大户商贾,都为此而疯狂。那家伙甚至还拉上了大明的皇室参与其中,以此保证自己的利益,由此可见一斑。”
右帐汗王一惊,失声道:“他真的有这种妙法?那若是能将此法掌握在咱们手中……”他说着,眼中不禁的闪过一抹火热。
阿尔博罗特微微摇头,眼底隐晦的闪过一抹鄙视,叹道:“很难,不单单取到那配方很难,便是真个能拿到配方,以我蒙古的人力和技术,也难以真正发挥其威力。反倒是不如先将其转化为实力,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所谓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便是如此了。”
右帐汗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悻悻的点点头。
阿尔博罗特又道:“我料他此番这般拖延,应该就是待价而沽。毕竟比起来,我们蒙古现在要比他们更需要这个交易。他们拖得起,但是咱们可拖不起。羊毛一事,一年唯有春末和秋冬相交两季可行,如今眼看着秋季也将尽了,以他那奸商的性子,不玩点花活才叫奇怪呢。只不过,也不排除他还有别的心思……”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顿,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右帐汗王皱眉道:“台吉之意是,莫非他欲要借此对我蒙古不利?”
阿尔博罗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蹙眉沉思道:“我说不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右帐汗王急道:“那台吉你还…….”
阿尔博罗特斜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让右帐汗王忽的一窒,那话便就又咽了回去。
“王叔可是觉得我既知道他有算计,就不该还中他的诡计对吗?”
右帐汗王露出尴尬之色,讪讪的道:“想是台吉另有谋划,是我看不透。”
阿尔博罗特就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右帐汗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之际,才忽的呵呵一笑,若有深意的道:“王叔真的看不透吗?怕只是稳重使然,不肯轻易下结论吧。”
右帐汗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七台吉可是高看我了,我确是真的看不明白。”
阿尔博罗特就轻笑一声,点头道:“也罢,看透也罢,看不透也罢,都不重要。至于我之所以明明看透了却还要配合与他,不过是虎谋人,人亦谋虎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轻视与我,自觉吃定了我。却不知世上事儿,绕是算计无双,但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也不过都是一场空。”
他说到这儿,脸上不由的露出傲然之色,眼中目光闪烁,得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右帐汗王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讽,但不过一闪而逝,面上则惊讶道:“台吉欲要何谋?”
阿尔博罗特回身往座中坐了,略有些激动的道:“王叔可想过没,此番会盟,前面咱们屡屡败退,可谓先手尽失、焦头烂额了。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咱们或许还有反击之心。毕竟,天时在彼而不在我,甚至就连人和都被对方算计的失去掌控。或许唯一可以依持的,便仅仅只是地利了。这也是我为何一再在榷市地点这个问题上不肯让步的原因,同时也是那家伙为什么恼怒至此,最后还是不得不忍了咱们的缘故。”
右帐汗王听着点点头。正如阿尔博罗特说的,当时苏默的表现,可不就是一退再退,甚至扬言要放弃结盟为威胁了。但是不过自己几句劝解,便又再次回到谈判桌上,并最终敲定了榷市地点。
由此看来,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其实苏默也急于达成此事,甚至哪怕有些割舍也在所不惜。
而阿尔博罗特看似整个过程,情绪都被对方左右,但实则心中却是始终保持着清醒,一下子就看透了本质。这个昔日的小王子,果然是真的长大了。自己之前的警惕是对的,甚至还要更加几分,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占得先机啊。
这般想着,面上却愈发小心,不露半点端倪。只是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冲阿尔博罗特挑了挑大拇指,欣慰的赞道:“七台吉,你真的是长大了啊。”
阿尔博罗特微微一怔,似乎被他这忽然有些回到以前的态度所动,眼底莫名的有了些波澜,但不过只是瞬即,便一闪而逝,再次恢复平静。
右帐汗王一直留心盯着,看到这里,不由的心下微微一沉,暗暗叹息一声。面上却笑道:“台吉既然看的如此通透,那后面的谋划定是胸有成竹了?老臣愿洗耳恭听,倾尽全力为台吉驱之。”
阿尔博罗特定定的看看他,似是在分辨他这话的真假,不过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探过身子来高兴的道:“小侄自然要仰仗王叔之力了。有王叔助我,此番必能让那苏默狠狠吃个瘪,以报我蒙古前番屡次之辱。”
右帐汗王不说话,只是笑着抱抱拳。
阿尔博罗特似是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又再忍不住从座中站起来,在帐中来回走着,握拳道:“我已经派了人回去请父汗秘密调兵来了,只要再拖个三五日,到时大军忽然从天而降,将那小小的榷市四下围拢,那苏默还不是由得咱们搓扁捏圆?之前吃了我们多少,后面我要他双倍的给我吐出来!他这人奸诈确实是奸诈,但终归限于出身,格局太小。只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却不知便再大的利益,若没有强大的实力,也终不过只是一场空。”
右帐汗王眼眸猛地紧紧一缩,这小子竟然是打的这个算盘。真真是够狠的,这岂不等于是完全撕破了面皮,连半点遮掩都不留了?嘿,这心性,够狠够辣!与之相比,其他几位台吉们,可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警惕又再更上了一层。暗暗警醒之余,面上做出迟疑之色道:“这样的话……会不会……被人诟病?还有,若真要如此行事,那接下来的会谈也不好拖延的太久吧。不然的话,大军行进,怕是很难遮掩的。”
阿尔博罗特目光一闪,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欲请王叔辛苦一趟,亲自往大同城内去见苏默。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俯过身去,低声说了起来。灯火摇曳之下,身影忽明忽暗,映在帐上如扭曲的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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