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筛之死疑云重重,首先正如右帐汗王猜测那样,以火筛强悍的体魄,怎么突然就因这点伤挺不过去了呢?要知道,往昔便是比这更严重的伤势也不是没有,可火筛还不是休养几日就又活蹦乱跳的?
可这一次那点外伤根本不值一提,偏偏火筛他就死了,这不得不让一些有心人心存疑窦。
好吧,是内伤。内伤严重,以至于生命衰竭,这是医者给出的答案。军中也是以这个理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而另一方面,火筛死后,当时曾一度三军缟素。可是在接报之后,军中忽然派出使者赶过去,叱令所有人卸下孝装,不准宣扬。理由是,提防被大明奸细查探到,以至于影响到两家谈判事宜。
当然,这所有一切的罪过,包括火筛的死,最终都被引导到大明头上,苏默的头上。
此事极其低调,除了少数高层之外,下面的士卒根本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但是右帐汗王当时就留了心,暗暗猜测这怕是有人对火筛遗留力量起了心思。
而在所有人中,他身边这位一直从小看着长大的七台吉,便是首当其冲的被怀疑对象。原本这还只是一个怀疑,并不敢确认。但在方才,当他提起火筛之死的蹊跷时,阿尔博罗特的不自然,却让他立即反应了过来。
大汗的儿子们渐渐渐渐都长大了,而偏偏最有资格的两位继承人,先后遭到打击,这使得原本毫无争议的继承权,开始变得扑朔迷离。也使得众多成年王子们,不可避免的各自起了心思。
按说照着顺延的规矩,七台吉阿尔博罗特前面还有至少四位兄长,怎么也轮不到阿尔博罗特的。可是就因为这位大明横空而出的苏默,一下子却让各方都不曾注目的七台吉,竟然也有了争夺的资格。
甚至,因着这其中的种种变化,使得这位七台吉具备了其他众兄弟难以比拟的优势。这对于七台吉自身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整个蒙古王庭而言,却是意味着大乱的伊始。
右帐汗王多年来跟在达延汗身边,辅助达延汗处理政务,是以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其中的隐患。
然而,他看出来也没用。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被动的被胁迫着渐渐绑上了七台吉的贼船。这让右帐汗王心中极为苦涩,却又百般无奈。
眼看蒙古内乱渐露端倪,但相比起来,眼下的事儿显然更重要些。所以无论右帐汗王心中如何焦急,也只能全力配合阿尔博罗特了。
两人在这边低声商量了一阵,最终达成了一致,这才双双转身回来。只是将将看着到了台子前,艾尔博罗特忽然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头低声道:“王叔,凡事首重势。如今大势在我,还望王叔休辞劳苦,全力助我,小侄必有后报。”说罢,脚下不停,直往台上而去。
身后,右帐汗王面色变幻不定,怔怔的看着前面那个青涩的背影愣神。半响,才轻轻吐出口长气,疾走两步跟了上去。
“哟,二位终于舍得回来了啊,我这正琢磨着是不是回去先吃个饭呢。咦,我说,你们该不是有什么好东西不舍得拿出来分享,这趁机背着我们自己偷偷享用了去吧?吃独食,是会烂丁丁的。”
台子上,苏默斜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来,撇着嘴怪腔怪调的说道。那副斜眼抖腿的架势,哪有半分一国使者的模样,分明就是一街头痞子混混讲数的架势。
阿尔博罗特脸一黑,真有种想啐他一脸的冲动。这个混蛋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满嘴的俚词秽语,姐姐怎么……啊呸!勒图儿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还有,特么的自己就那么点出息?就为了口吃的,还需要特别找借口跑出去,背着你偷吃。这尼玛的脑回路,也真是清奇的让人无语了!
心中恼火,却也知道决不能顺着这厮的话去接。否则,只怕越说越是缠夹不清,最终又给这货带沟里去。别怀疑,这丫似乎天生就有那种歪楼的能力,还极为强大。对此,阿尔博罗特这几天算是充分见识了,现在是再也不肯上当了。
所以,他只是重重的一哼,也不去理会,一甩袖子自顾往座上坐了,垂目不语。
后面,右帐汗王快步走来,抱拳笑道:“不好意思,失礼,失礼了,倒是累的苏少卿久等了。要不,苏少卿先进点茶水点心垫一垫?”
他这话自然只是客气客气,谁成想苏默一听,登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哎呀,还是老右知道心疼人。话说这大热天的,大太阳低下都快被晒成人干儿了。”说罢,作势起身要走。
右帐汗王这个无语啊,眼神看了看他头顶上那硕大的伞盖,再瞅瞅桌上那咬了一半的番瓜,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欸,苏少卿,你这是欲往何处去?”心中正腹诽着,却见对方起身要走,不由的连忙拦住。
苏默诧异道:“不是你说的,让我先去进点茶水点心吗?我这当然是回城里去啊。”
右帐汗王好悬没一头栽倒。特么的进点茶水点心你就要回城里去,你也不嫌累的慌!不对,这厮分明是又再拖延,他……咦?等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那边其实还没准备好呢?
好极了,他没准备好,可咱们这边却差不多了。如此一来,有备打无备,这一局,我们的胜算又多出了一分。你想继续拖时间?做梦去吧!
这么想着,当下连忙扯住,使劲将他拉了回来,边笑道:“哈,苏少卿真是说笑了,不过区区点心茶水而已,难道我蒙古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不成?来来来,且请安坐,老夫这便让人上茶点。”说着,转身就要去吩咐下去。
苏默啊了一声,怀疑道:“你们的茶点?你们也有茶点吗?”
右帐汗王一窒,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特么这是人话吗?我们怎么就不能有茶点了?你特么这是鄙视我们吗,果然是吧。
心下着恼,待要分说,却忽听苏默又道:“好吧,难道老右你这么敞亮,这面子我得给不是。那成,就随意来几样简单的吧。嗯,我要吃蜜汁金钱肚、酱鸭子、蒸烧鹅、粉蒸肉;素的嘛,就来个拌三丝、炝菜心、油淋千张,再加个爽口白崧好了。唔,最后再来碗银耳莲子羹,加一盘金丝芙蓉卷,嗯,齐活,就这些吧。”
苏默板着手指一样样的数着,右帐汗王等人目瞪口呆,每多听一样菜名,脸色就多黑一份。特么的你当这是下馆子呢,还点菜?不是,我去!这就是你所谓的点心?怕是皇帝也够不上这规格吧。
等等,你大爷的!爽口白崧?!白崧?!特么的这大夏天的,你跟我要白崧吃……这这,你怎么不说你想吃龙肝凤髓呢!我特么白崧你一脸好吗。
白崧,什么是白崧啊,其实不是啥名贵东西。白崧者,白菜也。只不过这个时代可没有大棚种植,没有什么反季蔬菜之类的。这大夏天想要吃隆冬腊月才能出产的菜,真心是比吃龙肝凤髓差不多了,也怪不得右帐汗王反应这么大。
“苏少卿,你这是在耍我么?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咱们这只有奶皮子和酥油茶,管够。你就凑着着吃点,然后赶紧谈正事吧。不然,老夫怕这样拖下去,便是每日所耗我们都耗不起了。那样的话,这盟约不定也罢!”右帐汗王脸黑的锅底也似,一甩袖子怒声道。
苏默砸吧砸吧嘴儿,一脸的为难,“这样啊……可是奶皮子什么的,我真心吃不惯啊……”说到这儿,眼看着右帐汗王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连忙改口道:“罢了罢了,其实我也不是太饿,要不,我再坚持坚持,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等说完了正事,我等回去再吃好了。”
右帐汗王这才脸色稍霁,刚要点头,却忽听这货又嘟囔了一句,刚压下的火又蹭的一下冒了起来。
“……就这也号称有点心,打肿脸充胖子……”
好吧,扎心了。特么的人艰不拆你不知道吗?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右帐汗王这一刻,想掐死这货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心中念头一转,却又生生压了下来。这家伙分明又再耍诡计,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想到这儿,当即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好,难得苏少卿大义,那就先谈正事吧。”
苏默明显一窒,眨巴眨巴眼,只得悻悻点点头,无精打采的重新坐回位子中。
右帐汗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转身往自己位子上坐了。他却没发现,就在他一回身之际,苏默的眼底同样闪过一抹狡黠。
双方重新就驻军之事商讨开来,不过这一次两边都有了加快速度之心,在来回争论了几次后,很快便达成一致:双方都不派兵,而是等榷市建好后,由榷市自发推举出主事者。届时,双方将各自派文职官员入驻,负责协助守卫管理等相关事宜。
至于说所选之人除了开始提出异议的恩盟之外,其他任何人都可以。但究竟谁能最后登上这个位子,又会不会被对方掌控,那便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也就是说,两边承诺,谁也不主动插手,从榷市建好伊始起,手快有,手慢无,实力为尊!
这个最大的矛盾解决了,两边都表示满意。后面的事儿,便也就没太多好说的了。榷市交易的物品细则,以及税收比例,很快都一一谈妥,最后一项就是正式签订合约了。
于是,这场直直拖延了数月之久的双边合约,直到这一刻才算是正式成立。
合约签订后,两方同时向外正式公布,顿时城中城外欢声震天。诸事完毕,阿尔博罗特等人亟不可待的告辞而去,任凭苏默怎么挽留也留不住。
目送着蒙古一行人渐渐远去,苏默的嘴角微微勾起。终于走到这一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底定胜局的关键一步了。
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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