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因为酒后吐真言。
喝醉时的顾觉非, 格外让她……
想睡。
陆锦惜猜也知道, 自己不明不白丢下这话就走,能让顾觉非自己个儿在京城想上好几天了。
可越是如此, 她心里越乐。
在对方感觉来, 兴许会有一种诡异的被调戏的错觉吧?
但有什么不好呢?
在陆锦惜的字典里, 没有“轻浮”这两个字。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没事儿半真半假撩拨撩拨顾觉非, 日子好歹还是有那么几分意思的。
车里铺了厚厚的绒毯,即便躺下去也不会觉得硌。
所以她直接懒洋洋地仰面卧了进去,把眼睛眯上了, 直接对旁边青雀道:“我食困, 睡会儿,路上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是。”
青雀应声,还把一旁的毯子给拉了过来给她盖上, 怕她着凉。
陆锦惜也没睁眼,任由青雀帮自己盖上了, 便在脑海里想这盛隆昌和顾觉非的事情, 盘算着这一次的事情成了之后, 就能赚上一大笔, 也不用总借陆氏的钱过日子了。
有了钱,天下虽大, 哪里去不得?
她到底还是喜欢那些握在自己手里的日子。
马车摇摇晃晃。
前后都是太师府的护卫, 附近还有贺行保驾护航, 可以说是令人安心至极。可以说,陆锦惜半点也不担心。
更何况,担心也没用。
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遇上事儿了,别添乱都是好的。
所以这一觉虽是在马车上,可陆锦惜睡得格外放心。
保定在京城南面,不算是什么繁华的地方,但沿途会经过一些市镇,或者道边的茶肆。太师府这一帮人在府里办差时候,便是走过四方的,更不用说还有贺行这种绿林出身的。
不用陆锦惜操心,他们自会规划好行程。
头天中午歇脚的时候,贺行便来报过了陆锦惜,商量过了行程。
两地相距三百里左右,且因为顾觉非先前的警告,他们只白天赶路,晚上则必须找地方休息,所以要略绕一些远路。
算下来,去程会花上近四天。
听上去虽然久了一些,但胜在安全,所以陆锦惜也没意见。
一路上,她困了就睡,醒了就赏赏景,看看书,或者跟距离她最近的贺行说说话。
初时贺行还很拘谨,毕竟先前被顾觉非训过。
可陆锦惜既然要问,他也不可能不回答,更没那个不回答的胆子,所以一来二去便聊熟了。
“贺行啊,你们家大公子不过是一介文人,能让陶庵书生孟济归附也就罢了,怎么也能收服你?按你的话讲,你原来可是绿林上的匪盗啊。”
已经是第四天了。
马车外头风和日丽,陆锦惜带着的书都看得差不多,有些无聊,便掀了车帘与一旁骑着马的贺行聊天。
贺行有些无言。
这几天来,他已经算是领教过了这一位大将军夫人的“特别”。
一路上吃住不挑剔,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所谓的“男女大防”更不怎么重视,若忽略她出众的样貌与稍弱的身体,竟是半点不像闺阁里出来的弱女子,反倒有一身让人惊叹的干练。
就是一路走的兄弟们,晚间躺下来闲聊时候提到她,也都是一脸难得的感慨。
毕竟他们往日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身份高,谈吐雅,还吃得了苦,更不端那叫人敬而远之的架子。
他们这一帮人,名义上是太师府的护卫,可实际上都是顾觉非养着的,只听他一人的使唤。若用孟济的话来讲,是不折不扣的“顾觉非门下走狗”。
对陆锦惜,他们自有猜测。
但竟然没一个人觉得,这样的女子配不上他们大公子,更没一个人觉得大公子眼光有问题。
如此空前的统一,便是贺行也有些惊讶的。
傻子也能看出来,大公子待这一位将军府的诰命夫人不一般。
所以这会儿她撩了帘子出来问话,贺行虽觉得有些别扭,但还不敢不答,只老老实实道:“属下是当初在陕西拦路打劫的时候遇到大公子的。本是劫了商队,可谁想到大公子就在里面随行的人里面,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都说服了。属下自然也心服口服。大公子看我本事不错,便让我一起护送着商队去了。没过多久他离开陕西,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去太师府当护卫。从此,属下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商队?”
陆锦惜顿时一挑眉,只觉得顾觉非竟混在商队之中,多少有些不可想象。毕竟人前人后,他可都是不折不扣的贵公子。
“混在商队中,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你们,怎么说服的?”
“说来您怕是也要叹一声巧了,当时我们准备打劫的就是盛隆昌的商队。”贺行笑了起来,声音浑厚而粗犷,“当时大公子穿着那粗衣麻布,一张脸都涂黑了,我们还以为只是随队的流民。可我们才将商队围住打算动手,刀都还没举起来呢,他便先站出来了。”
那场景,贺行想起来,至今都觉得很有气魄。
顾觉非的气魄。
旁人见了他们一身凛冽的匪气,早吓得魂不附体,全瑟缩在一旁,只有顾觉非打人后面站了出来,看着分明是一身的落拓,可开口说话时却是不卑不亢,浑然不惧。
他只问:“你们来打劫?”
当时贺行就想骂娘,张口便回了一句:“这你姥姥的还用问吗?”
可以说,他这话回得很不漂亮。
在知道顾觉非身份和本事之后的几年里,他每一回想都这句话,都会生出那种忍不住想给自己几个耳光的后怕——
胆儿忒肥了啊!
“可没想到,大公子也没生气,更没发作,反而又问我们,陕甘这一带也没闹饥荒,为什么出来当盗匪。”
“我本也没想搭理他,但他又问了一句。”
“这一下,我有几个兄弟才说,官府赋税太重,种地一年都不剩下几颗粮食。要商队把货物卸下来几车,我们也不为难他们,放他们走。”
贺行人本就高大,坐在马上便更有几分气概了。
只是他说这些时候,脸上的表情却与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半点不符合,反而有一种很认怂的心虚。
陆锦惜越发好奇:“然后呢?”
“然后大公子就站那边,有一会儿没说话,看了我们好一会儿。我们那时候差点就要动手直接抢了。”
“还好他又说话了。”
“就是我说,您恐怕也猜不到。他竟然说,商队的货物能卸两车给我们,但要看我们是不是敢拿。”
说到这里时,贺行又顿了一顿。
陆锦惜却是眉尖颦蹙,眸光略略一转,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你说你们打劫的商队是盛隆昌的,而当时的盛隆昌应该还在为边关战事供给军需。所以你们打劫的其实不是普通商队,而是盛隆昌其余地方的分号添够来准备运到总号再送去战场鹅军需?”
“您……”
贺行眼睛都瞪大了,合不拢嘴。
“这您都能猜着?”
这有什么难猜的?
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
陆锦惜笑了笑,摇了摇头,没当一回事,只继续道:“你们该是一听就被他吓住了,接下来又被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江山百姓大义好言相劝。最后你们脑子一热,也不打劫了,只有口饭吃,便随商队一起走,护送他们往盛隆昌总号,是也不是?”
“是啊,就是这么说的。”
看来又是一个看一眼就知道人在想什么的聪明人,难怪大公子会这么重视,眼见着就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贺行笑起来:“大公子还跟我们说,薛大将军……”
这四个字才一出口,就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僵硬,带着一点小心地转头打量陆锦惜,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一句话提到了不应该提到的人,怕惹怒她,或者惹她伤心。
可陆锦惜半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
仿佛是猜到他为什么停下来,她还觉得有意思,挑眉道:“薛大将军怎么?”
贺行再一次目瞪口呆。
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京中不都传大将军夫人陆氏沉湎于大将军为国捐躯一事,悲痛至极吗?
他本以为,或许会有些忌讳。
可……
贺行看着她,多少有些愕然,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答道:“大公子说薛大将军在边关带着将士们出生入死,与匈奴人交战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即便不能参军献一分力,也不该不分轻重地拖后腿。大家伙儿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山,被大公子这么一说,且又是军需,当然没谁再敢动手。且大公子做主,并不追究我们,这才有今日的贺行。”
当初顾觉非说那一番话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呢。
只是忽忽六七年过去了,大公子与老大人不知因为什么事情闹僵了,在大昭寺雪翠顶一住近六年,就是过年也不回;大将军更是殒身于含山关一役,听说尸骨都没寻着完整的,就牵回一匹瞎马。
到底是“物是人非”,贺行心里有些慨叹。
陆锦惜听了,却没什么格外的感觉,只奇怪一点:“大公子当时责斥你们,质问你们不上战场为国效力,那你们当时应该参军去啊,怎么会回了太师府当护卫?”
“诶,您别说,这事儿当年我也奇怪呢。”
贺行有些没想到她还能注意到这个。
“当年我和我那几个兄弟,被大公子一通说,本是想护送商队到了洛阳,就一道去参军。跟大公子说了,大公子也说可以为我们写举荐信。到了洛阳没多久,大公子似乎是在盛隆昌住了两天,便写了信给我们。但这封信不是举荐我们去参军的,而是打发我们去京城,说边关用不着我们了。”
用不着?
那时距离含山关一役的胜利,或者说“惨胜”,少说还有一年多,可以说正是在边关最缺人的时候。
顾觉非怎么会说“用不着”?
陆锦惜听着觉得不很对劲,脑海里那些念头真是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眸底神光也有些隐隐的变幻。
她不动声色地追问:“他让你回去,你们就回去了?”
“这个嘛……”贺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大自在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我们都是一群莽夫,大公子这样的本事人都说了,我们当然听他的。再说京城多好?还能有一口饭吃。大家伙儿都是普通人,有心报效家国不假,但能有一口饱饭吃,谁也不乐意打仗。”
陆锦惜没说话。
贺行后知后觉,以为是这话触怒了她,忙道:“属下嘴笨,实在是不会说话,您、您……”
“没事。”
陆锦惜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冲他摇了摇头,脑海里那些冒出来的想法也都渐渐地平复了下去。毕竟是过去的事,寻根溯源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你们到京城没两年,战事也果真结束了。算是大公子料事如神吧。”
“正是呢。”
因怀疑自己先前说错了话,所以这时候贺行也不敢再多接几句,生怕自己多说多错。
陆锦惜却又问道:“先前大公子说,近些日子京城往西一带的山匪流寇颇多,我们是往南走的,该安全不少吧。毕竟今年风调雨顺,该没那么多过不下去日子的人。”
“这可难说。”
说起绿林里面的事情,贺行还是知道深浅的。
“这天底下最多的是好逸恶劳的人,想享受又不肯吃苦,盛着太平盛世,拿刀拿枪出来打家劫舍,占山为王,吓唬吓唬来往商旅,收个过路费,也不是没有的。只不过基本都是些散兵游勇,即便遇到,问题也该不大就是了。”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陆锦惜其实也这么觉着,点了点头,又随意跟贺行聊了几句,便又困乏了一些,缩回车里去歇息了。
中午一行人在一家茶肆停下,修整了一会儿。
过午又继续上路。
因距离保定城已经不远,他们赶了一会儿路,在黄昏日落的时候到了城门口,递过了路引,终于进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