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光轻柔地洒落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苏若卿并未睡着，她站在单向玻璃的那头，沉默地看着对面的人影。
夏亚也未曾睡着，他靠坐在床边，静静地翻阅着一本封面古旧的书籍。
他并未打灯，苏若卿知道，基因高度优化后，夏亚拥有极强的夜视能力，纵使无星无月的昏暗深夜，他也能清晰地看到百米开外的所有事物。
此外，她还了解他很多，譬如当初为了他的外貌，她和塞尔玛争吵了无数次，最后决定抛弃人种差别，而是单纯从审美来进行设计，才有了发如浓墨，眼如星海的夏亚。
他不是任何人，他不属于任何人，他是独立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夏亚。
而她是他的设计者，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她曾无数次地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壁凝望着他，看着他日渐成长，看着他一点一点完善，看着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所以，她应该怎样看待他？
温柔而包容，慈爱而喜悦，他是划时代的产物，是完美的男性，但在她眼中，他只是她耗尽心血而创造出的孩子。
苏若卿轻轻地靠在玻璃壁上，隔着虚空描画夏亚的眉眼，她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而温暖，唇角也开始上翘。
这时，夏亚似有所觉，他抬起头来，看着一片漆黑的玻璃，对着空气遥遥露出一个夺人心魄的笑。
“祝你好梦，博士。”
……
美好的清晨，当阳光洒在窗台上，时钟的指针刚刚落在八点上时，夏亚的门被准时轻轻敲响。
“早上好，夏亚。”女性轻快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响起，苏若卿从打开的门缝隙中探出半个身子，“昨晚上睡得好吗？”
“早上好，博士。”夏亚好整以暇地站在房间里，即使见到和昨日性格完全不同的苏若卿，也没有任何质疑，非常自然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新房间很舒适。”
“你应该比普通人类所需的睡眠时间要少得多，在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无聊吧。”苏若卿笑着问道，“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这回事。”夏亚摇了摇头，微笑道，“昨天杰拉尔博士送来了衣物和一些书籍，我觉得很有趣，阅读起来也很打发时间。”
“杰拉尔是整个研发团队最细心的人，昨天和我一起的那位女性是塞尔玛，询问你问题的是周。”苏若卿引着夏亚从房间出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介绍到，“你最开始待的地方是主实验室，现在我们去的体能检测室。”
夏亚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到苏若卿说完之后，他才微笑着开口：“我很高兴，博士。”
尽管他这话来得突兀，但苏若卿却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是，夏亚。”
她这样回答道，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目光间自有默契流转。
“早上好——两位！”活泼的女声响起，塞尔玛神出鬼没地从后方冒出来，一下就扑在了两人背上，笑嘻嘻地开口问道，“怎么样？你们的初夜如何？”
“咳！”苏若卿猛地呛了一声，扭头看向塞尔玛，“塞尔玛，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个词的？”
“周教我的。”塞尔玛耸肩。
“老实交代。”苏若卿牢牢地盯住她。
“好吧其实是我之前去东方玩的时候从旧货摊上淘来的小说……”
“真该给你全部没收。”苏若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好啦，苏，别这么古板。”塞尔玛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你们是要去体能检测室吗？我们一起去吧？顺便让我慢慢欣赏一下我们难得的美男子夏亚……”
“你该回到自己岗位了，亲爱的塞。”杰拉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麻烦现在就来总监控室，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杰拉尔，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偷窥狂！”塞尔玛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怒气冲冲地冲头顶的监视器做了个鬼脸。
“我这是正常监控，希望你下次偷懒时最好躲到监视器的死角。”杰拉尔淡定地回道，“但是现在你再不来，你的实验资金就要不保了。”
“知道了！”塞尔玛脸色一变，连和苏若卿告别都来不及说，连忙一溜小跑地离开了，“这就来！”
“别介意塞尔玛，苏，你们继续向前一百米，右侧的房间就是体能检测室。”杰拉尔的声音继续在头顶响起。
“知道了，多谢你，杰拉尔。”苏若卿冲监视器一笑，领着夏亚继续走了。
……
“嗯……好，完成，辛苦了。”苏若卿一边在记录仪上飞速地记录着，一边对夏亚说道，“和我们预测的一样，你的各方面体能都是普通人类的四到五倍，这个数值还有几率继续成长。”
“你们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预测过我的情况了吗？”夏亚从体能检测台上下来，慢慢走到苏若卿面前问道。
“这是当然。”苏若卿点点头，笑了一声，“我们无数次地推测、实验，将各式各样的数据分析整合，在你诞生前做了数不清的模拟测试，并在此之上不断改进。”
她神色柔和，眼中带着隐隐的骄傲看着他，像是母亲看着令自己自豪的孩子：“我们将一切都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最后才决定激活你的神经系统，将你唤醒，因此你才会像现在这样一般完美。”
“原来是这样。”夏亚答道，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谦逊而有礼，“感谢你，博士。”
“……不必谢我。”苏若卿看着他，声音顿了一下，答道，“对了，我们还有一个测试要做，跟我去下一个检测室吧？”
“好的，博士。”夏亚点点头，跟着苏若卿出去了。
……
“你们看。”苏若卿重重地将记录仪摔在会议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但周围的人都没有对其表示不满，他们只是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看着桌上的记录仪。
“情绪波动，零；情感反应，零；脑内激素分泌，零。”周长泽平静地读出了记录仪上的报告，并总结道：“夏亚根本没有情感形成。”
“这怎么可能？！”塞尔玛一下站起来，“明明他所有的表现都很好，也能正常地和实验所的每个人交流，友善而富有魅力……怎么可能没有情感？！”
“冷静一下，塞。”杰拉尔拉住她，让她坐下，“苏，你是怎么发现夏亚的问题的？”
“我只是对他讲述了我们将他创造出来的过程。”苏若卿淡淡地开口说道，“但他的反应就和问我中午吃什么一样平常。”
事实上，她从昨天就开始怀疑这件事，毕竟昨天夏亚问的问题相当尖锐，反应却很平常。但就她昨天的状态，未免麻烦，苏若卿还是按下了昨天的事不提。
“可是夏亚确实不像是没有情感形成的样子啊？”塞尔玛急道，“他相当善解人意，非常温和，是不是他只是对这些事情还不了解，所以没有反应？”
“你说的我也有想过。”苏若卿神色严肃，“所以我尝试了各式各样的能够引起人类强烈共鸣的事件反映给他看。”
“结果呢？”
“结果是，他所发表的感想和正常人类一样。”苏若卿说道，“但是检测出来的所有结果，还是零。”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周长泽平静地接道：“所以，他只是在装作拥有人类的情感，但他并没有真正拥有情感。”
“夏亚，失败了。”
在这句话响起时，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开口，空气中弥漫着阴郁沉闷的气氛。
“总之，现在应该终止夏亚的研发。”长久的寂静后，周长泽打破了沉默，他一边站起来收拾资料，一边说道，“停止夏亚的一切机能，将他送去解剖，弄清楚失败原因，继续开始下一次研究。”
“等一下。”苏若卿也站起来拦住他，“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你想说什么？”周长泽皱眉看她，“你应该很清楚，夏亚的存在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应该马上停止……”
“我说不行。”苏若卿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召集了你们三人来开会的原因你不会不清楚吧？”
周长泽像是很不高兴地皱着眉深呼吸：“你不会想要还想尝试改进夏亚吧？”
“不是改进。”苏若卿摇头，“是帮助他产生‘情感’。”
“这是什么意思？”塞尔玛问道。
“我想，夏亚没有情感的原因可能并不是他无法形成情感。”苏若卿说道，“刚才我们也说到了，夏亚可以正常地表达出情感，所以我猜测，夏亚并非是‘不能形成情感’，而是‘不能理解情感’。”
“情感是由人类的感官体验、学习经验、以及记忆等多重因素所产生的。”苏若卿说道，“夏亚现在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法理解复杂的情感不也是很正常的吗？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教导夏亚了解人类情感后再下决定。”
“刚出生的婴儿可不会连基础情感波动都没有，而且，如果你这么有把握，又何必把这个给我们看？”周长泽冷着脸，伸手去拿桌上的记录仪。
然而苏若卿却比他更快一步，她伸出手在记录仪上一抹，刚刚显示的报告就全部都消失了：“我叫你们来只是因为你们也是主力研究者，我想你们有权知道这件事。”
“但是我现在反悔了。”她看着脸上已然浮现出怒气的周长泽说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留住夏亚，我会教导他理解人类的情感。”
“你无权这样做！”周长泽低吼道，“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浪不浪费时间不是你说了算。”苏若卿毫不畏惧，“夏亚所有的情感测试数据都已经被我销毁，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失败，至少在这一个月，他要待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