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城区是一座山城,市区面积有限。但是自从地区行署搬来当地之后,工商业发展的很快,建筑用地极度不敷使用,很多楼房都直接建在山上,平地的房屋更是一栋挨一栋盖的密不透风。
滨江中路的黄金大厦也算是当地很有名的一处地标性建筑,这幢楼的造型前卫、时尚、美观,从一楼到二十八楼为三棱柱形状,每个面都向内凹起呈平滑的弧线,而顶端的二十九楼则像是一块圆盘扣在三棱柱上。尤为特别的是,这第二十九层还会缓缓转动,大约两小时绕一整圈。
因为这一层是观景餐厅的缘故,延城人通常称呼这座楼为“旋转餐厅”,黄金大厦这个本名倒是很少使用。
落地窗边上的一处五人小方桌,靠墙位置摆着一张单人沙发,左右两边各是一张双人沙发。此刻两位女孩正相对而坐,各自捧着一杯果汁,桌上放着一盘几乎没有动过的黑椒牛肉披萨,另一盘水果沙拉倒是吃得快见底了。
“蔡萍萍你什么意思?”开口说话的这位女孩,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装短裙,一股职场女性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她的语气也充满了风风火火的味道。
被她瞪着的另一位女孩,此刻在同伴哭笑不得的注视下心虚地低下了头,拨弄着杯中折成心形的吸管。
“我妈带着我表哥今天去你家,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跑出来不算,还把我也拖出来陪你发呆看街景?”短发女孩见对方不做声,于是继续数落道。
“又不是我要见他,是我姥爷要见他。”拨弄吸管的女孩像是在自言自语。
短发女孩发出了一声嗤笑:“说得那么轻巧,你不知道你姥爷见我表哥是为了啥吗?”
“烦死了,你不能不提这事儿?”蔡萍萍不耐烦地抬起头,“你表哥我又不是没见过,初一那年暑假不是在你家里见过了吗?印象里人倒是还行,就是起了个女孩一样的名字,多可笑!”
短发女孩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初一那年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一年过去了有没有!那时候你跟豆芽菜似的还没我高呢,现在呢?你都不讲义气地超过我十公分了!”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和善了一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眼光高,没什么可能看得上我那表哥,可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在我妈的面子上别让她外甥太下不了台行不行?大老远从潭城跑了一百多公里来延城相亲,结果对方躲出去避着不见面,这像话吗蔡萍萍?见个面聊几句有什么关系,以后做个普通朋友也行,当做不认识也随你,有什么不好吗?”
“我倒不是针对你表哥,”蔡萍萍再次低头玩起了吸管,小声地解释道,“主要是我爸我妈前几次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让我印象太深了,有一个愣是陪着我爸妈聊了两个小时的股票,我就在边上挤着笑脸发了两个小时的呆,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放心,我表哥对炒股没兴趣。”短发女孩歪着头像是在回忆的样子,“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平常和我们都没什么话,倒是和他那些所谓的网友们经常在网路上一聊就是几个钟头不带停的。”
“他喜欢网聊啊?真无聊!”蔡萍萍小小地表示了一下鄙夷,“该不会成天在网路上找不认识的女人搭讪吧?”
短发女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那你就猜错了,和他在网络上聊天的基本都是些大老爷们。他有次去申城参加什么网友聚会,拍了张合照,三四十个人里就两女生。而且那三排人里面,前面一排蹲着的,平均体重估计差不多得有两百斤,全是一伙胖子。”
说到这,短发女孩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
“男人和男人有什么话题能聊得那么热衷?该不会是交流那些所谓的日本伦理动作片吧?”蔡萍萍继续展现她发散性的思维,结果刚说完就被短发女孩伸过手来拍了一下。
“呀,你说什么哪,大姑娘家的提这些个也不害臊!”
蔡萍萍轻轻哼了一声:“切,你就别装小白花了。我们又不是没读过大学,那些男生平常躲在寝室里偷偷交流的可不就是这些吗,还当我们不知道似的。”
短发女孩摇摇头说道:“那还真不是,我表哥和他那些网友们聊的话题基本都是什么历史啦、奇幻啦之类的东西,我是不太懂,不过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奇幻?就是哈里·波特那种吗?”蔡萍萍疑惑地问道。
短发女孩点了点头。
“真幼稚,那不是和童话差不多的东西吗?一群大男人研究这个,有啥出息?”蔡萍萍继续鄙夷道。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总之你赶快回家去吧。至少和他先见个面,别的我也不强求。”短发女孩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第二十三次登场的分隔线————————
沙发上坐着的两位老人家和自己的小姨,段杉杉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勉强维持着挺胸抬头的姿势,承受着对面不时瞟来的审视目光。
他很想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过去了多久,可是理智阻止了他的冲动。
小姨从一进门起就和两位老人聊得很热络,说着外公外婆以前的旧事,还有母亲和小姨他们几位兄弟姐妹儿时的趣话,看起来倒是把今天这次见面的主角之一——也就是段杉杉自己给搁在了一边。
至于另一位主角更是到现在为止都没露过面,这算是相亲吗?只能算是“被相”吧?段杉杉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着。
然而母亲和小姨分别在事先对他的叮嘱,让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端正着自己的姿态,竭力做出一副有教养懂礼貌的假象。因为对面这位老爷子,曾经是他外公昔日的搭档。据说从四十年代初一直到他外公被打成右派为止,几十年间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一起共事,甚至比他那位闽西的姥爷(外叔公,晋省与外公同称“姥爷”)还要亲近。
“魏叔,这就是我大姐的儿子,名字叫段杉杉。”小姨终于把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
随着这句话,对面那位老爷子终于正眼打量起段杉杉,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气势之强大根本不像是一位九十来岁的老头,不愧是曾经长期担任过延城区一把手的存在。
老人向小姨随意地问了几句段杉杉的年龄、生肖、生日之类的话题,由小姨一五一十地回答了。然后老人便转头向段杉杉提出了一个看似很荒唐的问题,眼中却流露出很浓的考较之意。
“小段,你知道你姥爷名字叫什么吗?”
之前四个月在圣杯工作室被人称为“老段”或者“段叔”已经习惯了,此时骤然听到被喊作小段,段杉杉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出来,于是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把那股不合时宜的笑意给赶回去。
“我爸不是叫秦乐(yào,音同“耀”)山吗?”小姨有点儿纳闷。
“我问小段呢。”老爷子微微地笑着说,“这个字是读‘耀’吗?”
段杉杉大惑不解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这位老爷子葫芦里面埋的是什么药,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怎么说呢?你说来听听看。”老爷子看起来笑得更开心了。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句话是孔子说的,这个‘乐’字在宋代被规定为读作‘耀’的音,被朱熹写入了《论语集注》里。因为朱熹在儒学上的地位极高,所以便被后世儒门子弟奉为圭臬,不过在宋代以前,应该是读‘悦’。”段杉杉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那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是不是说仁者喜欢山而智者却喜欢水?”老爷子继续问道。
段杉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当面否认长辈的话,想了几秒后还是决定遵照自己的本心做出回答:“应该不是这样解释的,据我所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仁者坚定沉稳,就像大山一样,而智者随机应变,就像流水一样。”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小段你这个年纪能懂得这些算是很难得了,你读过《论语》吗?”
段杉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老爷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讶异。
“读过,但只是走马观花,不敢说读懂,只能算是看过而已。”段杉杉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那你怎么知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读音和涵意呢?”老爷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段杉杉挠了挠头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道:“说实话,我知道它的读音是因为我姥爷的名字就读‘耀’,至于其他的知识,是因为余秋雨先生有一次把它读成了‘乐意’的‘乐’,然后被别人质疑,我看到这条新闻后有点好奇,便在网路上搜索了一下相关的文章资料,然后才明白的。”
这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一位高挑漂亮的姑娘走进屋来,正好看到段杉杉闻声回头,于是她楞了一下,两个字脱口而出。
“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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