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幽星夜抱怨:“爹,一大早拉我去藏书楼做什么?”
凌不乱斜了她一眼,知道她沉不住气,却不直说,反而特意卖起关子,掐着胡子笑道:“让你去,自然是有让你去的道理,乖乖去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幽星夜嘀咕道:“故弄玄虚。”
“哈哈哈……就是要故弄玄虚。”凌不乱乐见他吃瘪,闻言七朗长笑。
两人被边走边说,须臾便到了目的地。
“哦,到了!”
华山藏书楼未必及得上那些道佛宗门广罗天下而来的珍藏,可也是藏书千百,秘籍、事迹皆有,对华山剑派而言,可说是最紧要之地,自然要防护周全,除了有外门弟子、内门弟子每日都要在附近巡查,门口有看守的弟子以外,楼内还有一名常驻的看守人。
这看守人是不字辈的师叔,叫文不书。
原本藏书楼中是没这人的,大概八九年前,这位文师叔上山归派,看守藏书楼的任务就被凌不乱交给了他,也算是倍得信任了,幽星夜过去没少进藏书楼,是以对他并不陌生。
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藏书楼多出一个人时,她事后还曾特意向宁为玉打听过,不过那时年纪还小,宁为玉也就没跟她细说,后来才知道,这位文师叔也是当年风不狂制造的那场华山血夜惨案幸存者之一,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那些年一直与另外几个血夜的幸存者躲在外面,既是疗伤休养,也是隐居养性,精研武学,以求精进,直到凌不乱举办论剑会以及后来围攻阴阳神教,本派人手、高手都不足时,才急召几个师兄弟回来救场,更后面就是文不书留下,其他人则继续隐居。
文不书年过不惑,头上已生几许花发,眼角亦有皱纹,单看面相,比已足花甲的凌不乱还要老成三分,不过他皮肤很白。
这藏书楼内有小厨房小灶,柴米油盐水各类生活物件都备足,还会有弟子定期来补耗损,连茅房都在藏书楼左近有一间,文不书在其中吃住拉撒自理,如无必要便足不出户,罕经日晒,皮肤自然显得白皙。
而他名字虽然叫着不书,可干的是却看顾书本的活,身上也一股书卷气,加上白白净净的外表,说是武人,更像秀才,当然了,是个落魄秀才,也忒实不符名。
这时就捧着一本书坐在楼里一扇窗下翻阅。
见凌不乱带幽星夜入门,放下手中的线装本,起身迎来,作揖道:“见过师兄!”
“师弟免礼!”凌不乱急忙应下,叹道:“哎,你总是这样,每回见面都要来一遭,也不嫌累得慌!”
文不书笑道:“长幼有序,礼数合该如此,何足言累?”
看向幽星夜笑道:“一下消失了几年,珊儿也终于肯回山了!”
他并不知道铸剑城的事,只是听说过她跟随高人修行。
老祖虽然没向凌不乱夫妇显摆先天的修为,却也告知了师祖的身份,并小露过一手,在夫妇两心里留下了隐世高人的映像,文不书所知,也是从他们口中得来。
幽星夜像模像样地行礼:“见过文师叔!”
这文师叔不是书生,却有些书生的臭脾气,为人极重尊卑长幼之序与礼法规矩,虽不惧他,可若大大咧咧,引他不满,难免要招来凌不乱一顿教训,门中可有弟子为此吃过他的苦头,她见人便当人,见鬼便当鬼,圆滑性格,平日便不会去硬顶蛮干乱触霉头,眼下凌不乱在场,自更如此。
文不书虽然看着严肃守礼,也会开些小玩笑,笑道:“刚刚还是师兄叫我免礼,这转眼,就换我叫你免礼了……免礼免礼!”
又向凌不乱问起来意道:“师兄怎么想起带珊儿过来藏书楼,是想要翻阅哪本藏书了?”
凌不乱手往上面指了指,道:“我打算带珊儿去一趟顶楼!”
“顶楼?”文不书脸色微变,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过去将大门关上,放上横栓,在前领路:“随我来吧!”
藏书楼上下共有三层,上每一层的条件都不同:
入楼便需要门中长老同意——以眼下华山的形势来看,其实就是需要有“不”字辈的上代弟子同意才能上楼。
上一代“不”字辈的内门弟子没活下来多少人,但能活着的,如今都有个“门派长老”的身份。
而上二楼,则要有掌门信物或者长老亲自带领方可。
至于最上面的第三层,更是需有凌不乱这掌门人亲自陪同才准人上去。当然,文不书除外,他藏书楼的作为看守人,是可以随时上去的。
这规矩任何弟子都要遵守,就算以幽星夜掌门千金的身份,也不能例外——单这身份,别说藏书楼三楼,就算底楼也不是说进就进的。
当然了,文不书是她师叔,如果她只是想进一楼上二楼,征得他同意或得他陪同就行了,并不需要特地去寻凌不乱或者宁为玉,只要有充分理由,他一般也不会阻挠,可省却一番功夫。
幽星夜以往虽然贪玩爱闹,却还不至于顽劣到偷摸潜入藏书楼里来,因此这藏书三楼,她其实也没上来过,不明底细。
藏书楼二楼三楼都有临梯走廊,走廊尽头处才是入口,各有房门相阻,门上亦上锁。
中间未停留,待到三楼,走过廊道,文不书上前敲门,并恭敬出声道:“师父,掌门师兄求见。”
幽星夜心中惊疑。
文不书与凌不乱、宁为玉夫妇是同脉师兄弟、师兄妹,他的师父,岂不是上代掌门,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她的外公宁清华?
但不是说他因当年华山血夜之中被风不狂所伤,拖了几年终究伤重不治吗?山上的祠堂、墓园里,可是连他的牌位和坟墓都立了,他还至今尚在人世不成?而且就躲在藏书楼这个眼皮底下的地方?
她正为此猜测迟疑,果然,就见凌不乱稍正衣冠,也对门行礼:“师父,弟子不乱,携女儿凌珊拜见。”
这位华山前掌门,生身外祖父果然是假死,只是这消息瞒的严实,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泄露分毫。
凌不乱话音落下,门内就传出苍迈的回应,“进来吧!”
文不书开锁,推门进去,就见正对门口的小榻上,盘坐着一道枯槁的身影,仿佛皮包骨头,干瘦无比,稀发浓须尽白如雪。
但其身形虽如风烛残年,唯有那一对眸子,却无耄耋之老的浑浊,反而奕奕神采,视人时,自有一股淡淡压迫。
凌不乱吩咐道:“珊儿,来见过你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