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娘到了芳菲苑,一进屋就吓了一跳。只见地上到处是打开的箱笼,床上桌上堆满了衣衫和首饰,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秦婷见到她,从满地的东西里拔出脚,艰难的往她身边挤过来。
何慧娘拦住她:“你快别乱动了,当心踩坏了东西。你这是在收拾东西吗?”
秦婷一蹦一跳的跑到她跟前。
自从秦娥和秦嫣回来,她就一直不痛快。前段时间,因着秦暄生病的事,姨娘还被连累,遭到父亲的斥责,她的心里就更烦了。
如今来了个伴儿,这才觉得日子有趣起来。
她让丫鬟端了圆凳给慧娘坐,笑道:“我在找七夕穿的衣裳首饰呢,慧姐姐快来帮我参谋参谋,那天去放灯,我穿什么好看?”
何慧娘惊愕不已。
离七夕还有好些日子,居然现在就准备了?
而且七夕放灯,不应该是像自己这样快及笈,或出嫁的女孩们才在乎的节日吗?秦婷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也这样大张旗鼓的张罗?
何慧娘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丫鬟,百言不如一默,到底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满屋的华衫美服和奇珍异宝吸引。
何家也是富裕的人家,何慧娘作为被王氏捧在手心的嫡女,好东西也有不少,可看见秦婷的东西,心里还是生出艳羡。
一个庶女,小小年纪,却有这么多好东西。
不过方氏原是苏州首富的女儿,秦婷这般富有也不足为奇。
秦婷拿了一只珠花给何慧娘看:“姐姐帮我瞧瞧,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何慧娘见那南珠有龙眼那么大,阳光下莹润生辉,可以想象到了晚上,灯火下必然流光溢彩,不由点头称赞秦婷的眼光:“好看,到时梳个双螺髻,可以把它当发卡别在中间。”
秦婷听了眼睛一亮,叫来丫鬟给她簪上,效果果然不错。她高兴道:“有慧姐姐就是好,那天我就戴这个去放灯。”
何慧娘也笑起来,但又想起一事,踟蹰问道:“你正在孝中,还能去放灯吗?”
秦婷的笑一下子冻在脸上,丫鬟们也都停住手脚,屏气宁声。
何慧娘见状有些尴尬,连忙匆匆道别。刚走至院门口,就听见身后的屋里传来“啪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丫鬟小环咂嘴道:“这三小姐也太大胆了些。”
何慧娘呵斥她道:“胡说什么,咱们在别人府里做客,少讲这些有的没的。”
小环连忙禁声。
何慧娘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同感。秦婷对嫡母的态度可是大不敬,这要是在家里,母亲能让她跪上三天三夜。
可这是在秦府,长房只有一个姨娘当家,还就是她的亲娘。
何慧娘停了脚步,望着西侧的竹林驻足片刻,抬脚道:“走,咱们去看看秦大小姐。”
秦娥正在教秦嫣画画。
院子里的树荫下摆了一张条几,地上铺着席子和软垫,秦嫣拿着笔对着墙角的几丛翠竹卖力的画着,秦娥在一旁不时的指点几句。
念喜趴在桌角,尽心尽力的给秦嫣磨墨。有蛐蛐儿蹦过来,她一个分心,两滴墨掉在桌角,引得秦嫣小声惊呼。
条几边上立了个小火炉,炉上是个小瓷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灰文小心的扇着扇子,不时抬头看一眼秦嫣作画。
二嬷端了个矮凳坐在大开的正厅门口,眯着眼睛补衣裳。秋菊坐在她旁边,左手拿着竹撑子,右手针线翻飞,正在绣东西。
冬梅和翠儿在算帐,翠儿打算盘,冬梅记数字,算到有问题的地方,冬梅便眉头一拧,把本子翻的哗哗响。
秦娥从画上腾开眼,笑道:“冬梅,统共那么几页纸,你小心翻烂了又要重抄一遍。”
冬梅垮下脸,哀哀怨怨的道:“大小姐,这活就应该让秋菊来干,她最细致了。”
秦娥失笑,讨价还价的时候,冬梅脑袋转的比谁都快,过耳的帐目瞬间就能报出数字。她说记不好账,不过是没有耐性慢慢写字。
秋菊头也不抬的道:“我干可以,你来替我绣花。”
冬梅就闭上了嘴,觉得还是记账来得痛快些。
何慧娘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满院里,主仆和乐融融,一边诗情画意,一边生活琐事,放在一起却说不出的温馨宁静。
秦娥妙目微转,向她望过来,一时间花开无声,默默惊艳。
何慧娘突然就释然起来。
这样的美貌,满京城又有几个能比,自己也没什么好自卑的。
想通了关节,那一点点的不自在荡然无存,人也从容起来,跟秦娥打招呼:“秦姐姐在忙吗?”
秦娥对友好的人一向客气:“何小姐快请进,没忙什么,和嫣儿画画打发时间。”
何慧娘走过去看条几上的画。为了画好花样子,她在绘画上下过狠功夫,见笔法虽稚嫩,却布局精妙,不由赞一声好。
秦嫣最近技艺突飞猛进,但都是身边人夸赞,还是第一次听外人道好,红了脸跟她道谢。
秦娥把何慧娘让进屋里。
经过门口时,何慧娘瞧见秋菊手里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绣绷子,眼睛豁然一亮。
秋菊绣的是一只绽放的白玉兰。这种看着配色简单的图样,其实最见功夫,想把白色配出层次,绣出精彩,没有些本事是做不到的。
秋菊是为秦娥绣的衣角,浅绿色的底,白色的玉兰花开在上面,做成衣服,可以想见必是又雅致又抢眼。
何慧娘一时间爱不释手,和秋菊热烈的讨论起来。
秦娥坐在一边,对何慧娘生出好感。
先前见她和秦婷关系甚好,秦娥心里对她并不喜欢。见她突然造访,意外之下,更是满心警惕。
然而一番观察下来,发现她的行为并无矫情造作之处,对刺绣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一个人,若对某一项技艺专情又热衷,必定有一份专注且执着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人,品性通常都坏不到哪儿去。
过了许久,在小环的几次暗示下,何慧娘终于回过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