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号上午十一点。
并不是时间往前调了，而是地点在美国硅谷山景城。
吴震坐在办公室内，心情有点烦躁，下了飞机到酒店只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就强迫自己起床，拉着大家一起商讨细节，虽然之前在飞机上已经讨论了很长时间，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太多太多的细节需要重新讨论。
早上九点钟到Google总部，九点半有人接待，但只是最普通的接待，随后林文武带着助理去了研发部门，直到十一点钟，应该是林文武那边有了结果，Google才有高级管理人员出面，从这里能看得出Google的火气不算小。
大家都是同行，心知肚明，如果展雄集团不仿造刚刚闹出大事件的阿里集团也将易付宝业务转移私有化，那就没必要巴巴跑到山景城来，还一上来就送出如此重要的砝码。
“听叶子无意间提过一次，那小子每次正式谈判之前都要闭目养神很长时间，连说话顺序都要斟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的。”
听到身边吴震的牢骚话，林文武笑笑没说话，虽然来到这儿主要不是因为星海科技，但他并没有什么怨言，从最初想和展雄集团扯远关系到如今为其所用，林文武很快从内心深处接受了这种心理变化，毕竟展雄拥有的资源是他之前很难想象的。
这次魏军和冯一鸣都没有来，相应的，Google方面施密特总裁、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这三大巨头也没出面，来洽谈的是Google高级副总裁贝维，这是个说话风格犀利而且毫不留情的中年男人。
长达三个小时的洽谈，期间还包括了一顿简单而且免费的中饭，吴震的嘴皮子一直就没停下，从各个角度描述易付宝不进行私有化的严重后果，以各种方式请求Google的谅解，并保证Google在展雄集团投资的收益率，但是贝维的态度一直很强硬。
“我很欣赏星海科技以及展雄集团技术研究院的能力，你们提供的数据，关于安卓系统的这几个漏洞，有的我们已经发现正在修改中，你们可以提供一份方案；有的还没有发现过，毕竟安卓系统在进行修改改良过程中，有着太多的可能性，需要进一步确认。”
“我承认，在手机开放联盟中，展雄集团技术研究院和星海科技是Google研发部门之外，投入精力、资金、科研人员最多的一个，其他机构都等着吃现成的，所以就像你们资料中所显示的三星、LG都使用了微软的手机操作系统。”
贝维瞥了眼桌上资料中被红笔勾出来的那一项，“关于三星电子研发的手机操作系统，短时间内很难上市，不在我们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根据我们的消息，很可能就在明年上市。”吴震强撑场面，心里暗骂冯一鸣从情人那弄到的消息的真实性。
“不可能。”贝维皱起眉头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虽然三星电子在美国名声也不小，但论科研实力，硅谷的这些人哪里把亚洲地区放在眼里。
“根据你们提供的数据，苹果手机在中国内地的销售量并不算多，但实际出现的台数远远超过销售量，这都是水货？”贝维轻笑一声，“这个数据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我保留意见，但是以苹果手机的价位，很难在中国内地普及，对此我们不用担心。”
吴震的心沉了下去，边上蒋明志和林文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双方的牌面都是摆在桌上，一眼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虽然Google需要展雄集团，需要星海科技，但这个庞然大物似乎并不打算微微弯腰。
“和东方不同，西方世界讲究的是契约精神，或许你们并没有看过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贝维的眼神中带着高傲和蔑视，“社会制度的行成、人类的行为准则、一切包括商业在内的活动，都需要契约为基石，这也是你们中国企业在西方绝大部分时间寸步难行的原因。”
看对面吴震的眼里有了怒意，贝维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堆资料，“难道不是？”
“或许你们过来只是为了送一份关于安卓系统的修改方案？那么我会请施密特总裁、拉里佩奇总监出面接待，保证你们得到应有的待遇。”
阴阳怪气的话让吴震心里的火直往上冒，冷不丁桌下的脚被人踩了下。
“先生。”秦向南的英语比吴震要流利的多，他曾经在南加州大学留学，“不知道你仔细看过星海科技的生产计划和营销方案了吗？”
“中国国内十三亿的人口，移动手机电话用户超过六亿，而且保持了很高的增长率。”
“但是包括诺基亚在内的国外手机厂商占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市场份额，而这些手机都不是新一代智能触屏手机。”
“十三亿人口市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数手机厂商将其视为沃土，三星、黑莓、索尼、苹果、摩托罗拉……”
“您能保证三星或者微软的手机操作系统不会被接下来的手机厂商普遍使用？”
贝维黑着脸回答道：“这难道不是星海科技的责任？难道不是展雄集团和Google之前协议中所涉及到的内容？”
秦向南依旧和颜悦色，“安卓系统的推广工作，星海科技和展雄集团一直在努力中，想必Google的研发部门也看过我们提供的样机了。”
贝维顿了顿，缓缓点头，“这点我承认，你们提供的那款样机，虽然在很多数据方面不出色，但是在有的方面并不逊色，这应该是考虑到中国市场的特殊性。”
“我们预计在下个月正式将这款手机推向中国市场，目前手机工厂正在加班加点，预计第一批产能超过400万部。”秦向南低头看了眼资料，补充道：“三星和LG2007年在中国内地的总销售数据是120万部。”
“当然了，三星在中国内地的根基很深，随时都能调整战略，而LG和中国另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商集团开展了深度合作，这家集团旗下有一个超过150家门店的电器销售连锁卖场。”秦向南将手中资料递了过去，“您可以看一看。”
但贝维的反应依旧强硬。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秦向南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有点僵硬。
“你无非是在提醒我。”贝维靠在椅背上还有闲心左右转了转，“如果展雄集团无法拿到第二批的融资，星海科技的生产、销售可能会出现迟滞，安卓系统的推广将受到影响。”
“而以三星、LG为首的其他手机厂商将会占据中国内地大部分的市场份额，从而导致安卓系统的推广落后于微软手机操作系统。”
贝维冷笑道：“我承认，从你们上午递交到研发部门的资料来看，星海科技对于安卓系统的改良效果很好，甚至很可能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即使是三星、LG这两家同样是手机开放联盟的成员短时间内也无法比拟。”
“但你们并不清楚，如今全球论手机操作系统，苹果不会开放源代码，塞班对新操作系统的开发陷入困境，很可能不得不放弃。”贝维突然站起身，双手摁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压，“而微软公司目前的主要精力并不在这块儿，按照Google这边的消息，微软在2010年之前，很难推出一款性能优越的手机操作系统。”
“所以，以微软手机操作系统作为目标，这种威胁至少在两年内是不存在的。
贝维厌烦的扫了眼桌上林林总总的资料、文件，嘲讽道：“如果你们能够劝说三星电子放弃研发自有操作系统，能够将手中暂时领先的技术移交给三星、LG，以确保安卓系统在亚洲地区的开发，或许这是比较靠谱的谈判思路。”
吴震、蒋明志、林文武和秦向南都哑口无言，拱手让敌，这种事怎么可能……
“忘记告诉你们。”贝维整理了下领带，笑着补充道：“我在入职Google之前，曾经在雅虎任职。”
对面四个人都是神色一紧。
“我和马雲早在几年前就接触过，所以当他接受《华尔街日报》记者的采访后，我就一直在等，等你们来，中国人总是这样……”
“如果没有马雲，展雄集团是不是也会先斩后奏？阿里集团董事会构成极为复杂，马雲都能做得密不透风。”
“而展雄集团的董事会就是个空架子，想做手脚太简单了。”
“所以，在这一点，Google必须要感谢马雲。”
贝维又丢下几句嘲讽，转身离去，只留下那四个人面面相觑。
一直到走下楼，四个人都能看到彼此脸上的灰败，这次匆匆赶来一头撞在墙上，准备好的说辞似乎完全没有起到效果。
蒋明志低声嘀咕道：“有点不对劲，贝维的态度有点古怪，这是故意往崩里谈啊！”
“是啊。”林文武也很不解，“Google在展雄身上不仅有巨额投资，而且因为安卓系统的推广，提供了数不清的技术甚至人才支援……如果说是谈判手段，那贝维的态度也太过强硬了。”
吴震强打精神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国，就算是死缠烂打也得呆在这儿，那23亿美金……都是有主的，咱们星海科技也是能间接分一杯羹的！”
“不错。”林文武点点头，“如果就这么回去，不是能不能向冯少、魏总交代的事，而是这次展雄集团融资很可能被迫停止，易品网、易品物流的扩张速度不得不放低以防止资金链过于紧张，甚至可能被迫提前进行天韵科技上市计划……”
“死缠烂打？”秦向南突然插嘴道：“对方的态度到底是想往崩里谈，还是一种谈判手段，其实也很好判断。”
说完，秦向南就笑着走向一楼大厅的前台，笑着将通行证交过去，又低声问了几句什么。
Google总部对于来参观访问的人并不加以限制，只是对于前来洽谈合作的人需要进行编号排队，以方便行政部门的工作，秦向南早上九点钟就是在这报到后领了通行证，半个小时之后就有人出面接待。
走出大楼，四个人走在草坪旁边的小路上，后面跟着几个助理拎着包，甚至推着行李箱。
“我问了下前台，今天是否能够预约明天的洽谈。”秦向南耸耸肩，“如果贝维要往崩里谈，应该会通知行政部门，暂时不和我们见面。”
“但是，前台答应了预约？”吴震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了。
“恩，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有回旋的余地。”秦向南想了会儿，说：“但是贝维的态度实在过于强硬，蒋总手上的补偿方案甚至都没机会递出去。”
吴震加快了脚步，“回酒店，现在是两点多钟，国内应该是凌晨了，马上和冯一鸣联系。”
……
视频画面有点抖，声音也有点迟钝，吴震先将今天谈判的会议纪要发过去，再仔细将谈判的细节一点点掰开说给冯一鸣听。
“态度强硬没关系，每天去报道，即使没人接待也要去。”冯一鸣一边听一边看着会议纪要，突然发现了其中一个细节。
“恩，他是这么说的。”吴震左顾右盼，看众人都点头赞同，“他说让我们将安卓系统修改改良的版本移交给LG、三星……应该是气话吧？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展雄、星海科技和Google合作的基础。”
“是不是气话我不清楚，但是……”画面中的冯一鸣突然消失了，过了会儿才出现，“但是可以确定一点，因为塞班的没落、苹果的自我封闭、微软的不及时，导致安卓系统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太多的对手，这个信息是我们之前不清楚的……”
“这意味着，对安卓系统来说，对Google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去打击对手，而是壮大自身，尽量在竞争对手反应过来之前抢下足够多的市场份额。”冯一鸣的声音断断续续，“所以对方才会说出，让我们将改良版本交给LG、三星这种话。”
吴震皱眉想了会儿，点头赞同，“所以我们之前以微软、三星的手机操作系统为突破口，这个方向不对，而应该以星海科技的生产、销售推广安卓系统为突破口？”
“星海科技目前还没有正式产品，即使Google那边对带过去的样机评价不低，但也不意味着就能有上佳的市场表现。”冯一鸣摇头道：“只是谈判手段而已，你们先住下来，等着吧。”
“等什么？”
“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