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与花月返回的时候,鬼面与乔吉仍与他们没走的时候一样,遥遥坐在两边,各自闭目养神。
季牧下巴往侧前方轻轻一点——那里两扇门正随着风声细微摇晃着。季牧转问鬼面道:“门怎么开了?”
这栋楼的封印是他留下的。他知道乔吉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那么把封印去除的人也能是鬼面了。
鬼面果然颔首道:“是我打开的。”
面具与黑暗浓雾使人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此刻已足以从他的声音中听出那种古怪而恶意的笑容。
季牧便也笑起来,了然道:“看来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精彩至极。”鬼面咧嘴一笑,满意道:“幸好我留这儿看了。”
“唔……乔吉你呢?”
这次季牧倒是难得想起了问候乔吉一句。他摸了摸下巴,笑意捉狭:“怎么,有没有什么新的感想?”
乔吉抬头望了季牧一眼,八字眉似乎更显愁苦。他木讷地摇了摇头。
“没趣儿。”季牧没有得到符合他期待的反应,兴致顿减。他很快就把目光从乔吉身上收回,随手拨开门进了屋子。
他身后花月略作犹豫,也抬步跟了进去。
房间中残留着血腥与情欲之气。年轻男子被平放在软塌上,仍未醒来。而少女独自留在楼上。
花月走近她,看着这个不久前有过几句交谈的女孩子,无声一叹。
丁桃容的身体早已冰冷,但眉目宁静,衣衫整洁如新,看得出是经自己仔细整理过的。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盖着薄被,仿佛是像往常的这个时辰那般熟睡着,一切尚未发生。
“她是自杀的。”花月轻声说道。
但她很快就收起了心中异样的情绪,冷淡道:“真是懦弱……不过也正常,这些凡俗王朝中娇生惯养的女子们都是如此,没有实力也没有主见,除了自己的身子就一无所有……你干什么?!”
花月的声音忽然变得紧促而震惊,因为她看到季牧走过去突兀掀开了那层薄被,单手把丁桃容整个提了起来。
听到花月的质问,季牧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反问道:“你不觉得场面太干净了么?一点儿气氛都没有。我准备把她衣服扯开看看。”
花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她都已经死了!”
“对啊,我知道啊。”季牧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仿佛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反应。他不解道:“一具尸体又能有什么感觉?怎么,你还拿她有用?”
看着季牧认真询问、甚至于显得单纯的眼神,花月脸色阵阵发白。就算早已清楚季牧是个什么性子,但她还是总被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残酷凉薄感到心寒。季牧很多时候让她感到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故意,但亦因于此,花月才愈加对他的天性绝望。
而正当花月这般想着的时候,季牧却又忽然大笑起来,道:“既然你这样坚持,那就算了——走,咱们去把下面那个叫醒。”
花月一怔,微微苦笑。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季牧捉弄了。她或许永远不能看懂他。
摇了摇头,花月默然跟了下去。
……
……在不断坠落般的剧烈眩晕中,秦悦风突然醒了过来。
难以说明地,在他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心已先一步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寒。
“睡得香吗?”
声音很近;季牧就坐在他身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深蓝色的瞳仁。
秦悦风眼中下意识掠过一抹恐惧,而那恐惧瞬间就转为了极致的仇恨,几近要化出烈火将眼前的人焚烧殆尽。四周逐渐环绕起涨涨落落的潮汐之声,秦悦风虚弱的身体中赫然积聚起令花月也感到吃惊的力量;花月毫不怀疑他与季牧同归于尽的决心。
季牧却全然不在意地笑着。
他怀抱着少女生机尽失的身体,抬手轻柔地抚摸过她苍白的脸颊,再回头望向秦悦风。他微笑着问出了第二句话。
“干她干得爽吗?”
一刹那,有某种东西彻底溃散了。只需这一句话,秦悦风眼中的恨意就被更浓重的黑暗覆灭,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花月怔怔地看着男子空洞的眼神,忽然感到心脏因那种无言的悲切而微微颤动。但是这种情不自禁的动容却令花月感到难堪和不适。于是她有些言不由衷地讥讽道:“事情都已经做了,你装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秦悦风依旧沉默着,清楚地感觉到冰冷的麻木从心口涌起,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闭上眼。与他们这等人,他没什么好说。
“好了好了,咱们适可而止,太过头可就没意思了。”季牧轻笑一声,把秦悦风丢给乔吉,“现在,也是时候再去会会承渊了。”
“花月,你把这里处理一下。”语罢,他已当先出去了。
花月跟他最久,做这些事情早已熟练。刚待季牧走出房门,她指间轻轻巧巧起一个诀,猛烈火势便瞬时涨起;或许在城主府的人们赶来之前,这里便已然化为灰烬。
而刚走出几步,花月便不由自主地停下。
她犹豫片刻,终是返身将丁桃容抱起,上楼,最后把少女放回她原先躺着的床榻上。
——正当这时,花月忽然瞥见丁桃容的枕下隐约露出竹青色的一角。她轻轻抽出来看,发现是一封信。
吾兄亲启。花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没有想到这信竟然是写给秦悦风的。
花月缓缓展开,安静读罢,神情愈显复杂。
“原来……”
她回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心中微有愧意。
感知中季牧他们已经离开很远。花月将信放回原处,最后望了丁桃容一眼,转身离开。
她身后火光漫天而起,恍如无尽。这里发生的一切再不会有别人知道。
……
……
“他们快要来了。”
秦渔抬头望向远方天际。火色映照乌黑层云,就像天幕生出了厚厚一层斑驳铁锈,丑陋而阴森。惊乱嘈杂的人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渐渐滋生,隐约传入女子耳边。
她转身回望向陆启明,皱眉道:“之前是你先行把观海城划分了界线,可是现在季牧他们已经先我们一步完成,你这个‘承渊’岂不是当得名不副实?等他们发现,你又准备如何圆场?”
陆启明没有回答。此时他正专心拨弄着眼前的阵图。对于这些被季牧等人疑心为幻术的虚无影像,他却能够亲手触摸得到。他指间控制五行元力进行复杂地交错,再一缕缕无声无息地融入阵图之中,以秦渔的眼力竟也判断不出他究竟意欲何为,只看到尽管陆启明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方法,最终得到的结果倒是一致的。
或许是为了多省下些力量吧,秦渔这般想着,因为——
随着陆启明的动作,根本无需她再大量凝聚天地灵气,他只凭借对眼前小阵图的添添改改,便能牵动周围万千事物气机徐徐流转。虽然速度稍慢,但是其中每个细节一一嵌合的精妙总是令秦渔忍不住暗自惊叹。道理她倒是能够意会,但若换她来做,却是一定不能的了。
许久陆启明收手,忽道:“我只担心他们来得太晚。”
秦渔微怔,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回自己之前的那句话。这又是什么意思?秦渔一时摸不清他这话的真实含义,便不好开口。
好在陆启明很快道:“走,去玉林桥。”
“玉林桥?”秦渔皱眉。
与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相比,玉林桥并不是最近的那一个;而这已经是陆启明不止一次跳过紧邻的节点、选择更远的了。只不过这一次秦渔的反对并非真心,而是刻意装作的。
掩藏住心中喜意,她像之前那样质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继续舍近求远?”
“我自有用意。”不出所料,陆启明依旧没有多说。
“走吧。”
……
玉林桥非是单一座桥,而是一片众桥拱连、水流汇聚之处。
陆启明甫一靠近,便立刻察觉此地颇为奇异,气息流转明显与他处不同。五行元力充沛而活跃,更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韵律感,隐约有蓄势以待召唤的意味。
再看前方那一座座拱桥连环,皆通体清洁如玉色。虽此刻无星无月,周边亦罕遇灯火,但只要仍有光线存在,拱桥也便显现出其特有的剔透来,似乎从内里正微微发着光。
奇异的外观仍为次之。
若俯瞰观海城,能够相当清晰地看出其聚势之用。日精月益,上千年的积累,整座观海城早已蕴养出了一种细腻的意蕴,使这里万物有灵,能人异士辈出——便是这座城市的气运。
陆启明虽然没有像苏景那样能够看透气运的天眼,但依凭对规则的特殊感知,他也能够对气运这类玄物隐约看出几分。气运本为虚无缥缈的存在,漫逸于观海城各处不受人力拘束;然而在流经这片玉林桥的时候,却如江流被引了入渠,渐渐变得错落有致,仿佛被无形之手化成一匹庞大的锦绣织画,无声渗透入大地深处,最终消失于感知的尽头。
这一切无疑源于环环相扣的精密布置——然而,就像每一座精心布置的阵法一样,这种精密正无比清楚地告诉着陆启明——它是可以被操控的。
陆启明站在这里,在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他看到的却是错综交织的规则线条,它们流光溢彩,又无止无息的流动着。他将一切收入眼底。
“开始吧。”他如常说着。
秦渔无声而笑。
她应道:“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