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空气明亮而清冷。
陆启明动作轻柔地帮女子整理过衣服,低头为她渡去一口生气。
龙安澜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却依旧闭着眼睛,低声问:“陆启明,你动过心吗?”
陆启明便停了下来,道:“需要我回答吗?”
女子紧紧咬着下唇,不语。
陆启明轻轻拉开她的手,站起身。
“你不会的。”
龙安澜在他背后说道,声音极尽克制,“心中放得下所有人的人,其实他心里谁都没有。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也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陆启明,你眼睛里看见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陆启明微眯起眼看向外面,光线极亮,依稀一片白茫寂静,应该是又下雪了。
他叹了口气,又笑,道:“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片刻,陆启明继续往外走,最末也不曾回头,道:“但愿再会吧。”
龙安澜一直闭着眼睛待在原地,好像睡着了,只有泪水一滴一滴无声往下淌落。
直到少年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再听不见。
“再会。”龙安澜自语。
……
……
天苍雪茫,山川相合,一路上世界广袤无边,时间平静宛如永恒。
“很美。”
少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她独有的清冷如冰雪的音色,听不出情绪。
“什么?”陆启明随口接道。
“她不是想知道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吗,就这样,很美,”少女抬手指向前方偌大天地,道:“但也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陆启明一笑置之,转问道:“司危,你怎么又来了。”
司危淡声道:“见你用我咒术的水准太差,实在气不过,就又来了。”
“那可没办法,”陆启明叹气道:“就算我心里知道,在没熟练之前,怎么也不可能用得像你一样。”
“浪费,”少女摇了摇头,道:“本以为你能将我毕生所学发扬光大,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
只不过虽这么说着,但她的语气听上去却毫无所谓。
陆启明调侃道:“都这时候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好心安慰我几句。”
“你需要么?”司危反问,沉吟片刻,道:“真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还是算了。”
朝阳初升,这里又是新的一天。
陆启明不知身在何地,便一路向往着光华灿烂的东方天际走去。
很远处依稀有着未被白雪覆盖的连山,颜色清淡。身旁的江水依旧流逝。
司危也不说话,就这么与少年一并慢慢走着,眉目神情一如平常。
“司危,”陆启明念了一声她的名字,道:“我一直都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还存在,你觉得呢?”
“那你希望我存在吗?”少女淡淡笑道:“这可不是个好问题。”
陆启明仍看着她。
“任何曾存在过的事物都不可能消失得了无痕迹,即使魂飞魄散之人亦有其归依之处。”
司危迎着微风抬头,阳光透过,显得她瞳色极浅。“无非大多数人的归宿是无尽轮回,另一些人是山川大地,而我的归宿则是你。”
陆启明追问道:“所谓的‘我’,又是什么呢?”
“你是神。”司危道:“归于你,也一样是永恒。”
陆启明笑道:“那么这个‘我’,就说的不是陆启明了。”
“大错特错。”司危忽然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道:“陆启明,从来都只有一个你。”
陆启明沉默。
“有思想的,”她抬指一点少年眉心。
“存在在这里的,”又一点肩头。
“活着的,”最后司危将掌心贴紧他跳动的心脏,沉声道:“从来都只有唯一的一个你。说什么你意识消散后就会有另一个归来,那统统是无稽之谈,你怎么能信?想不通这一点,你就真的会死,也只能死。”
少年垂下眼帘,指间凭虚描摹出金色的规则流线,再隐去。
“我能感觉到一部分,”陆启明摇头道,“但是封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
“太乙封印你而不是杀死,只能说明你的本质已经远远高于他所能摧毁的极限。”司危冷笑,“何况所有封印几乎都是单调一种弑神诀,说明他根本没有其它手段能限制住你。甚至他自己都对此毫无信心,否则又为什么重复那么多次?所以陆启明,你其实是有能力做到的。”
“说得很好。”陆启明忽然一笑,却道:“但你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师父对我的封印,除了弑神诀,除了剑道,其实还有另一种。”
司危皱眉思索,道:“还有什么?”
“我。”陆启明微微叹息,道:“我本身,现在陆启明这个意识本身,就是最关键的一层封印。”
司危忽然沉默。
陆启明低声道:“耗费五百年时间言传身教,自幼引导我的想法,规范一言一行,最终塑造成了这个性格……这样的事实,即使我现在明白过来,也已无法改变。”
“那么太乙想要封印的到底是什么?”司危若有所思,猜测道:“相反的‘你’吗?某种黑暗面,或者是恶的东西?任何需要道德、底线约束的能力?”
陆启明听着忍不住一笑,摇头道:“管它是什么。有时候想想,师父也真是厉害,用我封印我,实在太难解了。”
“你倒还有心情夸他。”司危讽刺。
“两码事。”陆启明不以为意,道:“如果曾经的‘我’真的是承渊那种无恶不作的人,我倒宁肯是被封印了……自然,我现在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师父塑造出来的。”说到后来,他不无自嘲。
司危沉吟道:“你不妨试试做些承渊那样的事,看对封印有没有效?”
陆启明笑道:“那不就是让承渊赢了?”
“你保持原样,就是让太乙赢了。”司危冷冷道。
“我当然知道。比如,若是我死了可以算平局,若我被承渊融合,则算承渊赢,若我真的杀了承渊,就又算师父赢。”陆启明神情有些厌倦,长叹道:“所以你看,我现在就像一个活着会走的战场,师父与承渊之间的战场。但是他们俩谁赢谁输,又关我什么事啊。”
司危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也可以大发神威,直接把什么承渊太乙石人统统杀了,那赢的不就是你了?”
“……”陆启明没好气道:“那你怎么不逆转乾坤复兴秦门杀回神域,直接称霸天下?”
“太对了!”司危笑个不停,道:“我看咱们俩就合该联手毁灭世界,这样才算苍天有眼,各得其所。”
陆启明摇头而笑。
司危侧头看着他,忽然从地上鞠了一捧雪,高高往天上一扬。
“你又做什么?”陆启明掸落肩头落上的雪花。
“想不出就不要想了。”少女伸出她那双美丽而纤长的双手,仔细捏了一个浑圆的雪团,端详着笑道:“不能辜负良辰美景。”
陆启明无奈道:“你不是吧?”
而雪团已砰一下砸到了他身上,白绒绒地散成一片。
少女扬眉站在原处,拍拍手上的雪屑,道:“我就不信你从没打过雪仗。”
“……从前陪过我妹妹几次。”
陆启明也弯腰捞了一捧雪,看着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
“杀那三个暂时是不用想了。不过其他人么,”他微微一笑,道,“就看下一个谁倒霉撞过来吧。”
“那不就够了?”司危大笑,道:“来啊!”
“真是服了你了。”陆启明叹气,扬手把雪球朝她掷过去,笑道:“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