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这趟回来,纯粹就是为了办事?待不了几天?”
坐在韩宇对面的金父不无遗憾地轻叹口气,而在遗憾的同时,心情也有些放松下来。
他不是不愿意见到韩宇,先前打开门后见到站在门外的韩宇时,金父心中的惊喜要远远大过那份不知所措的情绪。
只是,一个人不愿意见到另一个人,不一定是因为讨厌,也有可能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所以,不久留也好,偶尔回来一趟,彼此间能见见面,这样也挺好。
“那至少晚上会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
正沉浸在愧疚情绪中的金父并没注意到,韩宇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书房门口的方向,和门框边上的那双眼睛对视着。
“总不能我来一趟,你就陪我一趟。还是留在家里好好陪陪家人吧。”
金父听到这话眉头就不由一皱,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韩宇平静的面容,似乎是想要从他平淡的神色间找出那么一点依旧难以释怀的怨气。
然而他失败了。
不仅是说话的语气,金父发觉自己没办法从韩宇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也就是说,韩宇说出这话应该是真心的,同时这也意味着,在韩宇的心目中,他并没有把金家当成是他的家……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领悟这个意思后,金父的手还是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就语出惊人地说道:“我的意思不是要和你出去吃……我的意思是,你也该和家里人见见面了。”
这下子,韩宇终于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坐在他面前的金父,嘴里似是奇怪地问道:“家里人?”
“没错……家里人!”金父咬咬牙,正色地看着韩宇,“志宇啊,我知道你对我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要说有感情也只是怨恨。但你的弟弟和妹妹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下的,所以你就算要漠视,漠视我一个人就好了。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可以连一位真正的亲人都没有?”
在安静地听完金父的话后,韩宇就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父眼下说出这番话,意思就是希望上一代的恩怨能够就此结束,以后韩宇要怨恨他也好、无视他也好,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但这和他与金家之间的关系无关。
说到底,金父就是想要他回到金家,至少先和金家建立一定的联系。
这是老人家惯有的思维,不愿意子孙离散在外。没想到人老了之后心肠还真的会变软,当年还能狠下心来,现在却做不到。后悔吗?可后悔偏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情绪,什么都改变不了,还浪费时间。
韩宇脑中的思绪难得地多想了很多。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书房外面的那道身影。看来自己来全州一趟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证明了自己还没有变成那种真正冷血无情的怪物。
没有感情就没有仇恨,有怨气、有恨意,这在他眼里看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不过,他可不会因为内心的那点波动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是叫志雄和夏妍吗?”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稍稍提高了说话的音量,转身拿起了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没必要见他们,他们也没必要见我,如果见面了,只会让两边的人都烦心。”
什么啊?怎么会谈到我和夏妍?
站在书房门口的金志雄耳朵很尖地听到了自己和小妹的名字,他不禁面露疑惑,下意识躲在房门旁边,用心去听书房里两个人的讲话声。
“你这就要走了吗?”
金父着急地跟着站起来,他站在韩宇的面前,并没转头去看,因此也没发现在书房的门口还有那么一对正在偷听的耳朵。
韩宇自然是看见了站在门口憋着不吭声的金志雄。
这小子倒也很光棍,被自己看到后就那么不遮不掩地躲在那里偷听,没由来地,韩宇的嘴边多出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
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金父,就淡淡地说道:“嗯,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已,问候一下,现在见过了,也问候过了,我差不多就该回首尔了。”
难道是爸爸的后辈吗?说是来问候一下……可是,爸爸什么时候有后辈在首尔了?
躲在门外的金志雄满头雾水地猜测着。
随着韩宇的移动,金父也跟着他靠近房门口,见况,金志雄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缩回头,决定继续躲在门外不出声,再偷听看看。
“那怎么说也吃顿饭再走吧?”
“算了。吃饭,就那一次就够了,我当初出现,只不过为了解决一个遗憾而已。而且说实话……我不需要你请我吃饭。”
一听到韩宇这话,跟在他身边的金父就停下了脚步,目光十分失落地看着他继续往前走的背影。
韩宇最后的那句话,表达出了两层含义,金父听得很明白。
只是,眼见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就要走出书房,金父还是忍不住用略显哀求的语气大声说道:“志宇啊……就和家里人见见面吧!难道你要让志雄和夏妍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吗?”
家里人?!
躲在门边的金志雄心头一惊,他知道两个人马上就要走出书房,连忙左右看了一眼,就躲到旁边的一间房间里去,掩上房门,留下一条缝隙,他继续凑上去仔细听着。
韩宇走到了走廊上,他眼角的余光一扫,就注意到那道留着一条极细缝隙的房门,心中略微失笑,倒也没特意点破。
然后他就看向了从书房里追出来的金父,用不加掩饰的音量说道:“我有我自己的亲人,但并不是你们。所以说,以后别再说什么‘家里人’之类的话了,你就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被遗弃的小狗好不容易被别人养大,怎么?看着当初以为已经死了的小狗好像长得不错,现在又想要回来了吗?”
“志宇!”
韩宇这话就显得刺耳刻薄了许多,金父一下子气得胸膛起伏,他咬牙注视着自己面前那张俊朗的冷淡脸庞,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说,他也没有资格说。
于是,金父只能痛苦地抬手扶着额头,低声道:“就算你不认我这个父亲,但志雄他们可是你的亲兄弟啊……活了一辈子,却不知道自己原来有一个亲Hng、有一个亲OPPA,你觉得这种事像话吗?”
什么?!
躲在房间里的金志雄瞪大眼睛,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父亲?亲兄弟?那不就是说……
震惊万分之下,金志雄的目光不由怔怔地看向了门外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从那张俊朗无比的侧脸上,他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陌生与距离感。
到底是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吗?
韩宇心中莫名叹了口气,他沉默片刻,就对面前颓丧不已的金父说道:“实际上在当初我去美国前来见你一面后,我就在心里面决定以后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吗?”
金父抬起头来,用复杂而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是因为我偶妈。”
韩宇把手插进了西裤的兜里,说话的神态看上去非常的冷静,就像在例行公事地解释着什么。
“时间过去这么久,我的想法也和当初变得不太一样。我之所以会违反当初自己的誓言,那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不爱你,但我偶妈爱你。她在死之前还带我来找你,就说明她至死,都还在相信着你。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不愿意看到我和你彻底变成路人,哪怕她人在天国。”
说着话,韩宇就低下头,慢悠悠地穿起了那件搭在臂弯的外套。
“就算是普通的长辈,出于礼仪,我既然人回到了国内,怎么也该来问候一下,我可不希望被别人说是没教养的人,但也仅此而已。如果这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这话说完,看着已经变得失魂落魄的金父,韩宇就冲他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韩宇转过身去,目光随意地往旁边那扇掩着的房门扫去一眼。
他的双眼正好对上了缝隙中的那双眼睛,就像刚刚他们一个人正在房门口,一个人坐在房里面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根本就没有正式对上过话,但金志雄还是看懂了韩宇这一眼的意思。
那是问候,也是道别。
男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反而显出了一种难以说明的冰冷。
他收回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用心留下的最后一瞥目光,就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金父目送着那道高大的背影离去,直到一声关门声响起,才身形佝偻地转身回到书房里去。
躲在一边默默听完这一切的金志雄在独自发了几秒呆后,就忽地一咬牙,拉开房门,抄上车钥匙,准备追上那道离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