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窦惟的编曲
毕文谦安心把刘三剑寄过来的小样反复听了。无论是出于上辈子记忆中那画风“不对”的好感,还是实事求是的对比,他都觉得《黄土高坡》应该由张静林来录;可《我热恋的故乡》,就有些让他纠结了。
倒不是不能作出选择,以矮矬子里拔高个儿的原则,田振毫无疑问是可以脱颖而出的。但问题是,窦惟的编曲——很显然,好几个歌手分别录小样,而且各有各的事情,不可能长时间扎在一起录,窦惟也不像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定弦了。
这导致了刘三剑拍板决定了分轨录音——当毕文谦在产生疑问之后打电话回去确认了真的是她自作主张之后,他倒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一点儿哭笑不得的感觉鼓励了几句。
这样的分轨录音,以毕文谦的标准来说,自然会有问题了。
窦惟显然很珍惜自己给他的机会,并且把自己当初的建议放在了心里。他的编曲运用了摇滚乐队的常规配置,再结合了陕北传统的清锣鼓和唢呐,从前奏开始,其氛围就和毕文谦之前“拿”出的“历史”上的编曲版本不同。不仅摇滚的味道更浓了,秦川那粗犷而干涩的感觉也更分明了一些。
然而,无论是实际的演奏水平,还是录音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甚至,因为分轨录音的关系,歌手们的演唱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和窦惟编曲里的思路良好的融合在一起。她们演唱的,是各自理解的《我热恋的故乡》。
这种演唱和编曲的理解存在差异的作品,也许会在第一次听的时候抓人耳朵,但反复去听的话,即使是外行人,也会渐渐察觉出问题——即使始终说不清楚问题在哪里,却会感觉有哪里不对。
斟酌了很长时间,毕文谦还是决定告诉刘三剑,先推出张静林的《黄土高坡》,然后安排窦惟到东京来一趟。
等待的时间里,毕文谦稍微关注起黎华的进度来,毕竟说好了一起回国。
按照黎华的计划,《风华正茂》每一集大约都会离正式放送前半个多月剪好,她会根据宁之以及nhk电视台调查收集的观众反馈来决定是否微调一些细节,甚至补拍一点儿镜头。
计划是如此计划,但真正调整的地方很少。黎华习惯于在正式拍摄之前,和演员们详细明确人物设定,而由于预算太寒碜,请不起大牌儿,并且《风华正茂》里戏份不少的角色大多数都是年轻人——演员的演技实在难以保证,包括她自己。所以,黎华在设定角色的时候,往往都是以演员自身的个性为模板,换句话说,她一开始挑选演员的时候,第一优先的既不是颜值,也不是演技,而是个人气质。
一群演绎着自己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诸如“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会如何做”之类的构思,在琐碎的小剧情积累到足够多之后,黎华再从中选择符合全剧剧情走向并且能够引人兴趣的情节进行推演和融合。
毕文谦没有参与过电视剧的拍摄,但他总觉得黎华这种拍法简直奇葩。
“这样拍出来的电视剧,竟然能在rb掀起收视风暴……我简直搞不懂。”
黎华只是笑:“怎么拍,其实是我没办法里琢磨出的办法,我也只是为了表达我想表达的精神和一点儿思想在其中。rb人不可能喜欢我说教,所以我只能从角色的行为所导致的合理的结果中让rb观众体会到这一切。”
“于是,你就成功了?”
“这么说吧——如果你称赞一个rb平民像德川家康,那他表面上会高兴;如果你称赞一个rb平民像丰臣秀吉,那他心里会高兴。可如果你是面对的是政·治世家、财阀或者华族后裔,效果却会不同。”
毕文谦沉默了一阵:“……但rb绝大多数人都是平民。”
黎华笑而不语。
“你肯定是做过社会调查了吧?”
“是你先反复强调rb是一个等级森严,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国家的。”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于是,毕文谦干脆继续琢磨窦惟的编曲去了。同样是上辈子记忆里没有的事物,至少,音乐不至于像电视剧那样让他不明觉厉。
当窦惟来到东京,被张晓霞接进公司时,毕文谦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下午的卡拉ok房里没有人,毕文谦一手提着录音机,一手拿着装磁带的小箱子,坐在沙发上,看着沙发另一头显得有些拘束的窦惟。
“那些录出来的小样,你听过了吗?”
“听过。”
“有什么想法?”
毕文谦的问题很模糊,窦惟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和她们的沟通也许有些不足。”
毕文谦直视着窦惟:“放开说实话。我让刘三剑送你来东京,单是这机票钱,也足够说明你的作品不是一无是处了。”
窦惟愣愣地看着毕文谦,抿了一下嘴唇。
“我感觉,艾静她们并太懂摇滚。”
“艾静?她的问题特别大吗?”
“不是。”窦惟连连摇头,“有段时间,我吃住都在公司,艾静知道我会弹吉他,时不时地找我学。一来二去,她唱这首歌的想法,我也更了解一些。”
窦惟教艾静弹吉他……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忍着笑,也更多了一点儿好奇:“具体说说她们的问题所在吧!也说说你是怎么编曲的。”
也许,毕文谦用的是鼓励的口吻,但窦惟却似乎不愿意过多地说歌手们的问题。
“……我一开始反复听了田振在节目里唱的录音,但我毕竟没有离开过京城。我就和刘代表申请,去黄土高原看看。去了之后,我听了当地的秦腔、号子,还有很多传统乐器,还有当地人平时说话的习惯。经理你说要尝试结合摇滚的风格,但摇滚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也只能按自己隐隐的感觉去搞。回了京城之后,我就申请住在公司里了。我觉得,《我热恋的故乡》,这首歌应该是粗犷的、朴素的,节目里的编曲选择了电子琴,这有些……有些不对。”谈起音乐本身,窦惟似乎越来越有了勇气,“电子琴不够粗,也不够干。”
“那么……你觉得这首歌该怎么唱?”毕文谦循循善诱着。
“这首歌,应该是吼出来的,而不是唱出来的。”
“所以你觉得公司里的歌手们都唱得有问题?”
窦惟沉默不语了。
好吧,这毕竟是国内所有人都在摸索的80年代。眼前的窦惟还是少年,甚至比自己还要小几个月。
暗叹一声,毕文谦从小箱子里拣出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快进了一小会儿,不久,卡拉ok房里响起了鼓点明快的电子乐。
“窦惟,你是一个有音乐天分的人。我和你同龄,虽然我已经成名,但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我也没有资格来教你。但有一点,我应该告诉你,更希望你能牢记:音乐是一种艺术,艺术的探索,不像自然科学那样脉络清晰。甚至,哪怕是自然科学,门捷列夫、孟德尔那样超越时代而不被理解的案例都不在少数。而艺术,这种现象更容易存在。所以,对于音乐,你应该拥有文责自负的勇气。相信自己思索的结论,实事求是,即使将来发现自己的见解存在问题,承认进而改变就是了。但在此之前,在你相信自己正确的时候,不要担心,不要害怕,说到,做到。”毕文谦不确定眼前还是少年的窦惟会不会如此想法,但至少,“记忆”中的他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无论如何,毕文谦还是决定让窦惟自己选择,“既然你觉得公司里的歌手们唱得不够到位,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这首歌你来唱唱看。我还有再过一段时间才回国,公司可以为你联系rb的乐手,以及翻译,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录一个小样出来。如果作品整体的效果的确比她们唱的版本更好,我就签你作为公司的歌手。并且你可以安心在rb把歌正式完成了再回国。第二,你这就回国,和田振好好沟通,以她的思路为主导,重新编曲,半个月为期。同样,只要结果让我满意,我会签你作为公司的编曲手。”
看着窦惟惊讶的表情,毕文谦享受着一丝属于穿越者的欢愉。
“道路,由你自己来选。不过,如果你选择自己唱的话,我就多唠叨一句了——吼出来的歌,其实比唱出来更难,更不好控制到位,并且,如果方法不对,更容易对嗓子造成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