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打脸事件
“原来……如此。两宋之交,英雄辈出。”
毕文谦不禁乐了——这个岳代shengzhang可没有胡说,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到哪里,都有这样的小动作。”张晓霞似乎略有些不爽。
“毕竟无伤大雅,不是吗?”毕文谦却不以为意,“张姐姐,这毕竟是一个代shengzhang,都这岁数了,说点儿这样的事情,都搞得这么隐晦,你不觉得挺可爱的吗?像他这样的情况,坐火车上任才是常态,自己一共三个人开辆车悄悄上路,愿意低下来接触基层的情况,这本来就是顶好的作风。而且,人家愿意来捎带咱们,在车上吃一样的盒饭,对咱们俩小辈儿态度也挺好。”
张晓霞无言以对,只撇了撇嘴:“经理,你是好孩子,喜欢往好处想。”
“之前张静林才强调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得,我难得又成了一回孩子。”毕文谦低着头,右手中指作书签夹着书,一边笑,一边左手抚摸着书的硬壳封皮,“如果真能那么单纯,该多好。”
张晓霞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笑话:“你怎么可能单纯?你那么聪明,看的书都是我看不懂的。”
“文言文其实不难学……”
“我是说,那本《看,今天的苏联》。”张晓霞目示放在脚边的尼龙口袋,“才上路那会儿我看了一些,每个字都认识,书上说的也都知道,但说得对不对,什么才是对的,我却完全不明白。”
毕文谦饶有兴趣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单单只看目录,就知道那书从头到尾把苏联批判了一番。可如果那些都是对的,为什么苏联能是现在这个样子?黎副经理他们都说苏联问题很大,却没人像这么把苏联说得一无是处。”
张晓霞一脸疑惑,毕文谦却听得发自内心地笑。
“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一场考试,数一数二的名次也可能是不及格的分数。那本书问世的年代,我们认为我们和他们有同一个理想,却又相互认为对方实践的道路错了。于是,就想要在道理上把人家彻底驳倒。归根结底,那时候我们心底里还是觉得和苏联是内部矛盾——要换成是敌我矛盾,敌人真做了傻事,咱们夸奖还来不及呢!只是,这么做,其实落了下乘。我们都没有机会对苏联整个社会进行充分而全局性的调研,苏联又那么辽阔,站在人家是错的预设立场去思考,很容易犯盲人摸象的错误。那本书的结论对不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里提到的数据和案例,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分析。”
张晓霞听得直摇头:“那些,我就更不懂了。”
“一开始,我也不懂。不过,如果只是简单给你一个解释的话,那你可以这么理解——以前,大家以为这是一个比强的世界,而现在,已经渐渐是一个比烂的世界了。”
“比烂?”张晓霞愣了。
“这么说吧:你和一个人一起去森林,遭遇了一只熊,你们当时的状态没办法对抗,只能逃……”见张晓霞张口想说什么,毕文谦抬手先止道,“张姐姐,我知道你以前是侦察兵,肯定会想各种办法,但我说的是只能逃跑的情况——这时候,你该跑得有多快?”
张晓霞摇着头苦笑:“经理,我只是想当侦察兵,哪儿有机会成真啊!他们不要女的……至于你的问题,这还用得着回答吗?跑得比熊快就行了啊!”
“看吧,你这就是比强的思维。如果是比烂的思维,你就根本不必考虑和熊比,你只需要跑得比你身边的人快就行了。熊不会没事儿追人玩,它只需要逮着一个人吃了而已。”
“啊?”
张晓霞讶然,半张着嘴呆呆看来。
“当今的世界,也渐渐是这样了。我以前就和黎华他们说过一点,随着和平年代出生的人越来越多,经历过战争的人渐渐凋零,整个中国,对国家奉献的热诚和索取的要求,会渐渐变得越来越自私。这不是人变坏了,而是战争才最教育人。想要承平长大的人的精神觉悟和经过战火洗礼的人齐平,要求个人也许可以,要求整个国家却是幻想。所以,中国的发展速度会渐渐慢一些,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中国如此,世界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也是如此。在将来,不同制度细节的国家自身的缺陷都会渐渐暴露,甚至成为要命的问题。只要我们能把自身的问题处理得尽量好,许多敌人自己就会渐渐陷入泥潭。”
说完之后,见张晓霞依旧半懂不懂,或者说想信又不敢信,毕文谦也不再说话,冲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起了书。
车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夏林清唱《秋梧桐》的歌声,不大不小。
时间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面磁带又听完了,张晓霞把小录音机放在毕文谦大腿边,打开了车门:“经理,我去瞧瞧,都这么久了,他们该不会是把咱们晾着,自己在那边……”
“岳伯伯应该犯不着这么做。也许人家饭店客人多,上菜还得排队呢?”
“这种路边馆子,又不是大饭店。”张晓霞下了车,回头关上门,朝毕文谦叮嘱,“经理,你就待在车里,我很快就回来。”
噗……
“你真拿我当不听话的孩子啊?”毕文谦哭笑不得,摆摆手,“去吧,记得多带个盒饭回来,咱们俩的饭量都不小。”
毕文谦很淡定,但过了一会儿,张晓霞却神色凝重地回来,凑在车窗边,朝毕文谦低声吼道。
“经理,出事儿了!”
毕文谦意外地抬起头,却见张晓霞的眼睛久违地又透着当初的锐利:“咋了?”
“岳代shengzhang被人铐了。”
“铐?”毕文谦下意识地念叨了一下,才仿佛理解了,“手铐?你是说,这儿有人假扮公安?”
“……恐怕是真的公安。”张晓霞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
“怎么可能!”毕文谦难以置信,“岳伯伯可是代shengzhang,就这么一阵,人生地不熟的小地方,他还可能做什么坏事儿?总不可能是见人家服务员长得好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作风不好的干部啊!”
这后半句几乎把张晓霞逗笑了,她的神色也稍微松了一分:“我刚才过去,就撞上司机从饭店里急冲冲地跑出来,一见我,就示意我赶紧跟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按他的说法,岳代shengzhang他们进了饭店,点了菜,正等着打包回来。结果饭店进了几个公安,口气跋扈,饭店的人很怕他们,就先给他们上菜,把岳代shengzhang他们一直晾着。他们一直等,终于等烦了,就催促了一下,结果这就把那几个公安惹恼了,把岳代shengzhang一顿骂,还打人。司机见势不对,赶紧跑出来了。和我说了情况,他就叫我想办法,他自己也找地方给省里打电话了。我开始也不太信,就假装路过看了一眼,就看到几个公安在饭店里正吃着,岳代shengzhang和他秘书被铐在暖气管上,连眼镜都掉了,嘴角好像有血迹。”
“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和你汇报了啊!”
“都你说的这情况了,和我汇报有什么用?岳伯伯的安全才重要!”
“经理,你想想,我能做什么?”即使毕文谦神情焦急,张晓霞却只是摇头,“他可是代shengzhang,要么,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要么,他说了身份,人家不信。那可是好几个公安,我能怎么办?”
“你不是侦察兵吗?”
“都说了我没当上侦察兵!”张晓霞哭笑不得。
“那至少也是军人啊!”
“军人有什么用?又不是空旷的环境,徒手我不见得能赢。要是持械,对方说不定会掏枪。那还不如我一开始就先掏枪。”张晓霞还是摇头,“经理,你这次是秘密出行,我要是动枪了,你不就暴露了吗?”
毕文谦急道:“我暴露重要还是岳伯伯的安危重要?”
张晓霞当真思考了一秒:“都重要。”
“……那要是我命令你呢?”毕文谦翻起了白眼儿。
“保证你的安全是公司党委的命令。我是公司保卫处的处长。”张晓霞没有示弱,但也转而宽慰道,“人家司机已经去打电话了,而且,我看那几个公安正吃得兴起,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上岳代shengzhang他们……”
“都能因为催个菜就打人铐人了,天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一时兴起……”毕文谦没有把话说出来,闭了嘴,低头沉思了一阵,“张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能保证我不暴露的前提下,你会去救岳伯伯他们吗?”
张晓霞好奇道:“你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我没有,但事后处理的办法也许有——你以shengzhang警卫员的名义去。”毕文谦顿了一下,“不,你先带上录音机,假装吃饭的路人进去,关了音乐,开始录音,顺便问清楚里面的情况,最好让那些公安自己说出来。你是女的,他们又无法无天,这是可能行得通的。无论如何,在问清楚情况,录好音之后,你就抢占有利位置,先掏枪,控制局面,把岳伯伯他们救出来。问题是……如果对方不怕死的话,你的枪法……”
“放心,那么近的距离,我在部队里又不是白待的。”张晓霞探头进来,抓起了躺在座位上的小录音机,换了两节新电池,“经理,你好好待这儿。之后说服岳代shengzhang配合,就不归我管啦!”见毕文谦没有摇头,她就利落地转身走了,“那我就去了。”
毕文谦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尽量别打要害……”
“我尽量。”
轻飘飘的声音不似刚才的凝重,毕文谦不知道张晓霞是真的会“尽量”,还是单纯地答应一声。他只能耐心地坐在车后座,低头看书。
也许,就像当年谢安下棋——毕文谦给自己贴了个金,干脆不去看车外面了。
只是同样是看书,这一等,时间就不像刚才那么匆匆了。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毕文谦不知道——虽然手上有表,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看时间的习惯——终于,岳奇峰拉开了车门。
这几乎吓了毕文谦一跳。
“……岳伯伯,您……”一抬头就看到岳奇峰脸上的巴掌印,毕文谦真的吓了一跳,“安全了?”
岳奇峰先上了车,缓了缓气,才略有些埋怨道:“毕经理,你们小张把事情闹大了。”
“她怎么了?”
“她开枪了!”
“哦,打死人了吗?”
“不知道,受伤的正躺着!局面倒是暂时控制住了。”似乎,毕文谦淡定的口吻引起了岳奇峰的不满,“问题是她连鸣枪示警都没有!”
“那就好。”毕文谦只缓缓点头,和刚才和张晓霞商量时的焦急完全是两个样,“命令是我下的。张姐姐是军人,战场上可没有鸣枪示警的规矩。她只是一个女人,汇报的情况是对方是几个公安,在饭店那样的环境,不动枪,不保险,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先动枪了。这是她的分析。在这方面,她才是专家。我相信她的判断。”
“可是……”
“岳伯伯,我大概知道您想说什么。差不多的顾虑,张姐姐之前和我汇报的时候也表达过了。”毕文谦定定看着岳奇峰脸上的红迹,“无论你怎么想,在我看来,您的安危更重要。一个上任不大张旗鼓,反而主动沿途考察基层的sheng级干部,很-珍-贵。”
“可……”
“何况,您在那样的局面下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份解围。如果是您主观上不想把事情闹大倒好,可如果是对方根本不信您一个外地口音的人的话,那以他们无法无天的程度,我有理由担心他们在发现有问题之后,会不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来——这儿,可不是什么京城,连奉天都不是。所以,张姐姐说不暴露我的行程重要的时候,我说您的安危更重要。”
平淡的分析终于让岳奇峰放弃了本想要反驳的话。车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好了,岳伯伯,来,喝一点儿,压压惊。你的司机已经去给省里打电话了。既然现在局面已经控制住了,咱们安心等就行了。”
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无言以对之下,岳奇峰终于接过铁皮扁酒瓶,小喝了一口:“……你这是……水?”
“我说过,我只想好好唱歌。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是不喝酒的。至于这酒瓶子,是以前刘三剑专门帮我准备的。”
又是一阵沉默,岳奇峰忽然举起瓶子,长长地喝了一气。
“毕经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的确有你的出发点,我也不多说了。但是,你们小张毕竟是动枪了,之后,你的保密工作怎么办?”
“是啊!岳伯伯,这才该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正题。”
毕文谦合上了手里书,脸上浮现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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