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压盖日光,神威浩荡,无远弗届,于青冥之上奔腾流转的无穷灵气俱被牵引,其混乱狂暴之状,一如山呼海啸、地裂天崩。
城府幽深如晁鬼谷,这一瞬间亦禁不住骇然变色,只觉天地大力尽皆离己而去,一时不察险些就此跌落长空。
他连忙运转体内神通真元护住己身,同时借助灵气狂流顺势向后急退,一连向东掠出百丈,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饶是如此,整个人仍如浪涛中的一叶孤舟般浮沉不定。
好在能成就神通者,心性之坚必定远胜常人,晁鬼谷默运玄功、定住心神,将心中那股天倾之下逃无可逃的绝大恐惧驱散,随即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凝神朝姚太乙望去。
如此近距离观看天人一剑的机会,即便以这位阴山主修为之高、身份之尊,仍是弥足珍贵,称得上可遇而不可求。
只见姚太乙稍显瘦小的身躯被煌煌剑光笼罩,早已看不出具体形貌,直如立于一****日之中的神灵一般。
他一手持剑鞘,一手掐剑指,遥遥向南方的天子禁城一指。
原本混乱狂暴的灵气立刻驯服,随着这一指尽数转化为锋锐剑气,其量之巨、其力之大,沛然不可御。
昂!
龙吟响彻天地,声传数百里,无论鸟兽人畜,闻者无不战栗。
一条鳞爪飞扬的青龙自大日中飞出,见首不见尾,裹挟无量剑气,以无可匹敌之势御风图南。
所过之处,霜雪骤降、雹落如雨,宛如天灾。
寻常百姓早被青龙威势所压,伏地跪拜不已,此时更是丝毫动弹不得,被冰雹砸得遍体鳞伤者不计其数,即便有修为在身者,亦不过勉强护住己身,战战兢兢,不敢稍有异动。
当日鲁绝哀刀气长河一现,京师四面八方立刻升腾起数十上百道骇人气机、狼烟金柱等等异象,俱是宗师以上高手显化,此时面对天人一剑,却大多偃旗息鼓,不见丝毫动静。
唯独天狱山及立足未稳的大甘露寺有所表示,亦如风中残烛,转眼可灭,委实难与日月争辉。
见此威能,晁鬼谷喟然一叹:“剑匣破,蛟龙出,一剑寒光照山河!三尺无情铁,青鳞飞霜剑!不想这柄传说中的上古神剑于今现世,虽不是本体,却已非我所能匹敌。天人、天人,何其高哉!”
他话音才落,忽闻京师东北方向一道炸雷轰响,紧接着北军大营有冲天煞气涌出,其色玄黄,宛如汪洋,肆恣激荡,遮盖半空,虽及不上天人一剑,仅能护住一方,但已然十分惊人。
非但如此,那煞气汪洋之中,赫然浮沉着密密麻麻的诸多异象,不下半百之数,其中便有公孙龙斗剑身死那夜显化的宣威大斧、破阵蛇矛,乃至金翅青豹旗、白蛇墨云旗。
晁鬼谷一眼扫过,见仅是代表姬室天子绝对腹心精锐的封号卫旗,便有三十七面之多,即便其中不少面仅是虚有其表,并无宗师级校尉主持,只是一营将士精气所凝、被动显化,仍是不可小觑,更别提另外那诸多的禁军校尉、将军乃至南军诸营了。
“三十七……依着大周禁军边军轮战的制度,戍边及镇守各地要冲的封号卫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数目,传言宫中尚宝监内收藏有一百零八面法旗,即便有所夸大,八八六十四面总该是有的。”
晁鬼谷略一盘算,心中就不免有些骇异,暗道大周禁军军威之盛,由此可见一斑,纵然在顶尖高手方面比不上二百年前,但底蕴犹存,打一场大战、气运纠缠之下也就能锤炼出来了。远的不提,北地与黑狄对峙的四大军州,每州也只驻扎了两支封号卫,饶是如此,金城关内的屯骑红甲与骁骑白隼便已让那里的黑狄部族碰得头破血流、无数次铩羽而回。
就这一闪念的工夫,北军大营诸多异象各占地势,以最靠近的卫旗为首,裹挟着煞气汪洋轰然上冲,迎向铺天盖地、向南推进的浩荡剑气。
晁鬼谷当年神通小成,终于能出入青冥,也做过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逍遥游,曾出东海两千里,见过真正的海啸波涛,而眼前景象,与那天地倾覆一般的景象差相仿佛。
但见诸多异象如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却又互通力量、各自抱团,随着气涨船高,迎上了头顶滔天巨浪,向着驾驭剑气的青龙围剿而去。
轰!
煌煌剑气微微一顿,紧接着便是一冲而过,仅是这一个冲刷,未曾触及青龙分毫,煞气汪洋已然缩水五成,原本密密麻麻的异象更是消亡大半、损失惨重。
姚太乙见状冷笑一声:“不知天时,螳臂当车!许多老鬼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放,姬室谷神王更未出手,这些蝼蚁却来求死,真当老道不敢杀人吗?”
晁鬼谷望着一时间踟蹰不前、甚至连连后退的残余异象,却是一声轻叹:“身不由己而已,体制所限,哪怕明知不敌,这些人先前也不敢不出手,此刻同样不敢稍退。都是神通种子,破了他们气象也还罢了,行杀戮之事恐遭天怒,还望姚殿主手下留情。”
“假仁假义!我就不信你不忌惮。于你而言,我灵山与姬室拼个两败俱伤岂不更好?你放心,即便老道获罪于天,也定会一力承担,不至于殃及你这条池鱼。”姚太乙不屑道。
他嘴上不饶,却当真没有分出剑气攻击北军大营,而是继续催动青龙冲向天子禁城。
只是任他与晁鬼谷都没想到的是,在见到了天与地一般的差距之后,还当真有悍不畏死之人敢再捋虎须。
一副长近十丈的画卷猛地腾上高天,一位紫袍神将跃图而出,披墨玉麒麟甲、骑赤红火龙驹、提北斗七星刀,威风赫赫、煞气冲天。
神将拦在青龙前方,提刀向四方抱拳一礼,开口道:“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空中残余的异象略一犹豫,纷纷如倦鸟归巢一般飞向紫袍神将,二十余兵刃、器物、卫旗、神魔等异象围绕着神将上下飞舞,连带着整座大营的煞气也化作一个巨大漩涡,灌入神将体内。
紫袍神将的气息迅速攀升,立刻便有神通之威,只可惜似乎先天不足,只吸纳了半成煞气便已饱和,再也不能提升分毫。
“朝觐天子,自有礼仪制度。还请尊驾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
神将举刀,朝着蔓延而来的剑气狠很一刀劈下!
这一刀下劈过程中,有七面卫旗灿然生光,化作七头形貌各异的神兽图案,烙印在神将的紫袍之上,北斗七星刀立刻光芒大放,一刀之后毫不犹豫复又一刀,如此一连劈出七刀。
七刀之后,神将的紫袍连同七头神兽的图案尽数化作飞灰,紧接着北斗七星刀崩散成漫天星光一般的碎屑。
而这七刀,仿佛在神将与青龙之间筑起了一道堤坝,剑气一旦越过那道界限,立刻无声无息地消散,显露出大片清朗的天空。
神将七窍流血、形容惨淡狰狞,见汹涌而来的剑气仍然好似无穷无尽,连忙把空着的两手一招,怒喝道:“再来!”
近乎先前数量的煞气再次灌体,在他周身环绕的一刀一剑应声而至,落入了神将手中,一面卫旗化作披风,覆在了神将背上。
只是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条青龙已然飞至,抬起前爪在虚空中轻轻一磕,银瓶乍破水浆迸,璀璨剑气一冲而过,将神将、残余异象连同漫天的煞气一扫而空。
只是不同于第一次交锋,这一轮冲刷之后,原本铺天盖地由灵气转化而来的剑气竟也所剩无几,几乎是与禁军的煞气同归于尽。
青龙一声怒啸,张口一吸,将所剩不多的剑光尽数吞下的同时,也首次头尾俱全地现于人前。
身长千丈、气吞万里,呼吸之声、满城皆闻。
晁鬼谷微微颔首,感叹道:“这俗世大军有无神将统领,确有天壤之别。难怪西征功成之后,姬室要大杀桀骜功臣,这等人如不能伏首听命,实是该杀!北斗七星刀……哥舒麟台后裔之中,不想又出了个神将胚子,难得难得!”
姚太乙周身剑光散尽,现身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哼,区区灵感境界,说不准哪日就夭折了,即便成就了神通,哥舒麟台的周天星斗封侯台已毁,此子单靠一张神将御魔图,至多不过同时凝聚七军之力罢了。”
晁鬼谷瞧见姚太乙脸色,哈哈一笑:“要都是戚鼎那等人,哪里还有我等宗门容身之地?”
听到戚鼎二字,姚太乙原本不悦的脸色更是一变,怒哼一声:“鲁绝哀让一个后辈小子落了面子,这刚几天,就有人蹦出来有样学样,想拿老道做进身之阶,简直是不知死活!此子空有戚鼎的心肠,却无戚鼎的手段,老道这就教他学个乖!”
语声落下,青龙低头探出一爪,朝着紫袍神将的神意源头遥遥按下。
禁军大营南辕门外,哥舒东煌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那只充塞了双眼的巨大龙爪。
他得了参赞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差事,原本是要参加大朝会的,到北军大营稍作安顿,出发比刘屠狗便晚了些,才出了南门,便遇到姚太乙剑指天子禁城之事,瞅准机会、临危出手,称不上力挽狂澜,但肯定让禁军上下乃至整座京师都印象深刻,想必比之刘屠狗接鲁绝哀一刀,不会逊色上半分,哪怕他挡下的,不过是天人一剑的余波而已。
至于那些大神通者乃至神主为何不出手,他不清楚,也懒得深究。
人事已尽,剩下的就看天命如何了。
辕门里的卫士们神情复杂,大伙儿早起都听说了,诏狱的哥舒东煌为了向上爬,将一千随他出生入死的部曲都给卖了,那杀得叫一个血流成河,虽说都是些该死的戎人,终究让人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要搁在平时,这事儿顶多就是个饭后谈资,没成想别说饭后,这早饭都还没吃完,立刻又是风云突变,不过是片刻的光景,这天地乾坤都快要翻个个儿了。
天人一剑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军士们不懂,只知道合数十万禁军之力,连一代代军士口口相传却没人见过的煞气军威都用出来了,却没能拦下人家的一剑,若非哥舒校尉拼死一搏,只怕整个禁军大营非但面子,连里子都要丢个精光。
可要说在那遮天的龙爪之下救人,还真是力有不逮,要救也只能是那些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神通者、武侯之类的人物来救,只可惜这等人物即便在京师,此刻也都在禁城里,怕是鞭长莫及了……
青龙破壁之时,无人得见处,一道金光灿灿的符诏穿过狂风与漆黑刀气,缓缓飘落在天狱山顶。
有一袭青衣长身而起,信手接住了符诏。
“你倒是好算计!”
谢山客斜眼向天,闷声嗤笑:“自作孽,不可活!若是戚鼎还在,坐镇中军,总理阴阳,数十万禁军诸邪辟易、鬼神退避,岂会只得这点儿煞气军威,又焉能任人打上门来?”
他抬手一招,握住了一柄漆黑如墨、沾满潮湿泥土的鬼头刀。
下一刻,青龙之南、京师之北,世人皆听见那鬼哭阵阵,望见那黑焰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