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中原地,大江以北,长城以南的北魏大地,遍地花儿怒放。
两道圣旨从御书房发出去,迅速传遍皇宫,正在军机处批阅奏章的中堂大人听闻此事,霍然起身,吩咐一旁的孙景初,速速去文渊阁阻止索碧隆索大学士入御书房,又命人去翰林院将翰林院编修胡汉斌制住,若是迫不得已,可以捆绑软禁,万万不可让两人靠近皇帝陛下。
两道圣旨非同一般,第一道已经惊世骇俗,但是若是好言商量,也不是不可变通,第二道简直就是胡闹,堂堂北魏天子,竟然学江湖武夫,下战书,与人捉对厮杀,不死不休,实在荒唐至极。虽然圣旨中说了,谁若阻朕,朕就杀谁,但是以索碧隆索大学士的性子,再加上一脉相承翰的翰林院编修胡汉斌,哪里会管大魏天子的心情,必然是要站在正义、大局的立场上,以死相逼。
而北魏天子李元昊,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自打太皇太后凤灭归天之后,吴昌赫吴中堂便成了那个最了解北魏天子的那个人,老祖宗虽然霸道,但是认理儿,也讲道理,皇帝陛下恰恰相反,平日里性子弱,一副和气洋洋的好说话的样子,什么事儿都能商量,但是遇到认准的死理儿,不撞南墙不回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索碧隆和胡汉斌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为人臣子的忠贤使他们读书人的原则,比命重要。
此时若是索碧隆和胡汉斌面圣觐见,双方一言不合,言辞稍有激烈,便要有血光乍现,如果陛下只是打了两人,中堂大人不在意用大学士和翰林院编修的屁股来减轻一下皇帝陛下心头的愤怒,但是陛下此时悲恨交加,管你是国丈大人,还是翰林院忠臣,人头在地是免不了。
北魏天子的脾气就是如此,热血上头之后,什么青史名声,朝廷大局,统统都抛之脑后,谁敢阻朕,朕就杀谁。
快步来到御书房,中堂大人已经气喘吁吁,伸手扶着雕龙朱红色的柱子,喘几口气,抬头便看见孔飞鲤跪在御书房外,身旁还跪着一个被死死捆绑住的少年,不用说这个少年便是孔青鱼了。
祭孔大典之后,孔飞鲤留在太安城主持春闱,一天粘杆处薛相松突然带着一个少年,来到他居住的驿站,按理来说,衍圣公该有特殊宅子备在太安城,但是皇帝陛下还要为岳麓山下的那一对母子出气,孔庙一行人又回到了驿站。
刘履高私下不住摇头,拱手冲着皇宫的方向拜了拜:“圣公不是抢了陛下的老婆吧,这仇深似海的。”祭孔大典之后,刘履高对李元昊的称呼从“嘿,那个人”蜕变成了“陛下”,每次提到陛下,还会向皇宫方向行礼。特别是听到皇帝陛下向圣人书院下了以死相战的战书之后,刘履高对咱们大魏天子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同黄河发大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虽然还是住在驿站,但是也有好的地方,皇帝陛下没有再没收书籍,而且请来了三位老妈子给这群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读书洗衣做饭,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每次端上来的饭菜味道还好,就是盐巴有点多,能咸死人,一口菜配上半碗水,才能下咽,还没吃几口,已经水饱,就是不知道是乡下来的老妈子习惯多放盐,还是皇帝陛下的授意。
众人看到孔青鱼,再看看孔飞鲤,只是一个宽大的额头就能看出两人关系非凡,孔飞鲤更是激动,一把撕开孔青鱼的衣衫,后背之上一个独特的五星印记,孔家后人无疑!孔飞鲤二话不说,扯着孔青鱼的入宫跪谢,孔青鱼不从,孔飞鲤便命人捆了孔青鱼,来到皇宫。
孔飞鲤五体投地,以首抢地,孔青鱼虽然也跪着,但是高昂着头颅,身板挺直,执拗得盯着御书房的大门,大梁臣民只跪大梁陛下,你北魏天子,算是哪根葱?!我孔青鱼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该有读书人的风骨!
“跪了多长时间了?”吴昌赫开口道。
一个小太监开口回答道:“已经五个时辰了,陛下不见。”
吴昌赫挑了挑眉毛,叹了一口气:“是不是陛下还下旨任何人都不见,就是我吴昌赫来了,也不见?”
小太监愣了愣,摇摇头:“陛下没说不见任何人,只说不见孔圣公。”
这次轮到吴昌赫愣了愣,有些不能相信的问道:“我也能进?”
“能,中堂大人当然能进。”不知何时,余庆走出御书房,引着吴昌赫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李元昊正在批阅奏章,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吹了吹墨迹,站起身来,一伸手:“来,中堂大人,快点坐下。”又招呼余庆:“快让御膳房送些糕点过来,朕已经很久没和中堂大人聊过天了。”
吴昌赫长长叹了一口气,坐下:“陛下,您让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若是您还愤怒悲伤,老臣还能趁着话头儿,讲些道理,现在......哎,老臣看来是挽回不来了。”
李元昊呵呵一笑,拍了拍中堂大人的手背:“中堂大人,一切都会无妨的,朕只是去杀个人,又不是去送命,小事儿一桩。”
“孔道佛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啊,老臣不懂修行习武,但是书院大供奉的名号还是听过的......”吴昌赫话说了一半,又叹了一口气:“陛下已经料定老臣会来,也做好了对付老臣的法子,老臣就是说破舌头根子,也是没用吧。”
李元昊站起身来,面朝窗台,负背着双手:“中堂大人,十五年前的雪夜,天上人集体入京,死得死,伤得伤,全天下的天上人都是朕的仇人,现在这个仇没报,孔先生独身入书院,身死天葬,朕只是去了圣人书院一趟,祭拜了先生一次,出口恶气,仇也没报,赵叔叔战死在长城以北,死无全尸,死物葬身之地,朕连个衣冠冢都给他凑不齐,朕惧怕那战力无双的匈奴战神,不敢报仇,也没有下战书,朕已经很懦弱了,很隐忍了。这一次,丁一为了朕,命送孔道佛之手,朕不准备再忍下去了,孔道佛的狗命,朕一定要亲自收了!”
“陛下,可是那书院大供奉并不比匈奴战神差啊,听老臣一句话,您还能再忍一次的,为了大魏,为了......”
李元昊摆了摆手,止住吴昌赫,未曾转身:“中堂大人,您不要再说了。朕在圣旨里说得很清楚了,谁若阻朕,朕就杀谁。您知道的,朕......不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元樱根本就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儿,迫不得已而已,没有帝王的胸襟和气度,有一段元樱很想当好一个皇帝,可是做不到。若是元樱死在孔道佛之手,大魏还有您,还有秀策,还有舅爷爷宋君毅、洪老将军、索大学士、唐宗飞,垮不了,这点元樱很放心。”
吴昌赫望着李元昊的背影,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小姑娘:“陛下,以前不觉得,但是这次您错了,大魏可以没有吴昌赫,可以没有宋君毅,也可以没有洪龙甲,独独不能没有陛下您啊。”
李元昊轻轻扭头:“中堂大人这话让朕都有些飘飘然了。”
吴昌赫摇头苦笑一声,又忍不住点点头:“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老臣还想拖延时间,让时间来消弭陛下心头儿的愤恨,看样子老臣大错特错了,陛下心意已决,而且心态淡然,执意坚决,老臣扭转不了陛下的心意了,只希望陛下能够亲手宰了孔道佛,威震我大魏国风。即便......老臣是说即便出现最坏的情况,老臣也会拼进全力保住大魏的。”
李元昊弯腰作揖:“元樱谢过中堂大人了。”
吴昌赫哈哈一笑,接受北魏天子的一礼,扭身离去。
火红的夕阳将朱红色的御书房涂成了血色,李元昊便身处其中,面带微笑。
出了御书房,吴昌赫来到孔飞鲤身前,扶起这位年轻的衍圣公:“回去吧,就是跪倒天荒地老,陛下也不会见你的。国事儿家事儿揉在一起,乱成了一团桑麻,你也回去理清楚。这点你不如陛下,陛下偶尔会分不清轻重,看不清对错,但是陛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一直都很清楚。”
看了看梗着脖子的孔青鱼:“这个孩子也不容易,你到底要怎么做,该怎么做,老夫给不了答案,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过不了多久,陛下和孔道佛比武的事情会传得沸沸扬扬,你身为大魏衍圣公,孔家传人,应该和礼部一同写些文章、小歌谣、顺口溜,让大魏子民知道,孔道佛是何等人面兽心,猪狗不如,咱们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英勇无畏,替天行道......”
未说完,他已起身离去,最后一抹阳光将这位北魏肱骨之臣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冲着吴昌赫的背影躬身一拜,孔飞鲤带着孔青鱼来到驿站,窗台之上趴满了人头,肖宗江和刘履高站在房内,孔飞鲤给孔青鱼松绑。
获得自由的孔青鱼一脚踹翻桌椅,抱起桌子上的瓷瓶:“你们最好将我送回大梁,不然我义父会让你们死物葬身。”
听到义父两个字,孔飞鲤双手忍不住攥紧,双手青紫,指节嘎嘣作响,半晌方才松开,呼出一口浊气:“孔青鱼,你先坐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孔青鱼望着这个长相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想了想,缓缓坐下。
“中堂大人说得对,你很可怜,当年我孔家被孔末满门屠杀,你不过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确,是孔末将你养大,无论孔末有何打算,那都是养育之恩,改变不了,所以我孔家的仇你不用插手,一切由我孔飞鲤一人承担。”孔飞鲤盯着孔青鱼的眼睛说道:“我不会拿大哥的身份来压你,也不会用血海深仇还胁迫你,更不会将你逐出孔家,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着孔家的血。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我不会让你回南梁,只要你有一点想法,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你也不要想着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孔末,他终有一天会死在我孔飞鲤的手中,一定!现在我对你有两个要求,第一是你要去拜谢陛下,陛下对我孔家有恩,第二个要求,你要去曲阜一趟,祭拜爹娘,你也读过不少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说完,孔飞鲤站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所有人都看到他颤抖的身子和抖动的嘴唇。
孔青鱼低头,猛然抬起头来:“我会去曲阜,但我不会去谢北魏天子,祭拜之后,我死也会回大梁,义父,他不是坏人!!!”
啪的一声,刘履高一巴掌扇在孔青鱼的脸上,少年俊俏稚嫩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宿天境的高手一耳光,虽然有所保留,但是力道也足够身板还未长全的少年喝一壶了。
“你认贼作父也就罢了,道理都说于你听了,圣公也足够为你着想,你还如此执拗,看老子不打死你。”刘履高举了举手,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得走了。
肖宗江望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孔青鱼,沉吟片刻:“圣公没有逼你分对错,辨是非,不让你沾染仇恨因果,对你已是最大的好,换作其他人,你说出此话,早就打骂你了。你是一个懂事儿的孩子,应该知道圣公的苦衷。对于陛下,你作为孔家后人,应去道谢,无论如何陛下让你和圣公相见,已是大恩,而且少年丁一为你而死,这点你也很清楚。”
“他李元昊只不过利用孔飞鲤削弱我圣人书院的势力而已,而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肖宗江笑了笑:“老夫之前未见陛下,也会像你一样思考,接触多了,才知道帝王并非书中所说的那般,冷酷无情,无所不用其极。陛下有千百种法子削弱圣人书院,没有必要利用圣公身份,信不信由你,去不去道谢,也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