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剑了!
西楚剑阁副阁主起剑了,他的手并没有放在剑上,但是剑势已起,剑意已浓,剑气已烈,整个原野之上,骤然肃静,然后骤然而起,整个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如同有千军万马呼啸奔腾,汇聚成一道海啸,铺天盖地而来。
洪熙官看着天地异象,脸色平静,棱角分明的五官平静到了极点,近乎于冷漠,眼眸深处却有盎然战意蓬勃而出,就在苏明川那剑临身的一瞬间,北魏拳神轻轻跺脚,地面上的小石子开始跳动起来,如同沸腾的热水,向着四周扩散开去,进而整个天地之间的元气也开始沸腾跳跃,形成一道滚滚大风,狠狠刮向对面。
剑气和罡风在两人中间相撞,无数细小的气息来回切割,形成一道纵贯天地的气息屏障,光线透射在屏障上,被折射弯曲,好似懒腰截断一般,形成一道彩色光斑,所以整个屏障变得五颜六色,煞是美丽,只不过屏障两侧的两人皆是看到对方身影。
洪熙官和苏明川曾经有过交手,李元樱南下大江战孔道佛之后,西进入镇西军,两人曾经在雪涌城有过一次两代江湖的意气之争,苏明川代表的老一代江湖,是黄淳风为其注入的韵脚,讲究境界提升,心境陶冶,战力倒在其次,而洪熙官这一代江湖,是匈奴战神拓跋龙野一人战万人,谱写的基调,所以无论是北魏拳神洪熙官,还是南梁那位登天的白衣剑仙张胜谷,性情皆是桀骜不驯,一心追求无双战力。两者并无优劣高低之分,最后站着的那人才有资格说谁强谁弱。雪涌城内,两者的交手激烈但不凶险,而且那时的洪熙官还未破镜,走到今日的至高点,苏明川也未动用洛阳紫竹大阵,两人压箱底的绝学皆是未曾使用的,但是今日不同,两人是以死相搏。
江湖中曾经戏言,既然两人交战,为何还要试探,而不是用上最强一招,瞬间决定胜负,其实这是门外汉的门外语,每一个人的压箱底绝学使出都是一次极强的反噬,常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良效果,所以高手过招不轻易使出绝学,而众多天下高手又以时未寒的雨水最为狠厉,他那一刀追求极限的气息流转,一息十万八千里,此刀一出,世间一切皆为刀下鬼,同时,这月水一刀无异于坠入魔道,后果也是惨痛,自己的性命也就没了。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那一道屏障方才慢慢消逝,消弭于天地之间,而此刻雪涌关前的天空仿若被雨水清洗过一般,蔚蓝干净得有些令人心颤。
相互对峙的两人一波试探终于结束,从新四目相对,苏明川的手已经握在木剑剑柄之上,五指相互并拢,轻轻呼出一口气,木剑本无剑鞘,但是随着他缓缓抽出,好似那包裹剑气的剑鞘逐渐消失,一道紫色剑气粗壮如同怀抱大树,蔚然成观。
洪熙官眯眼握拳,脚下猛蹬大地,身如长虹一般炸出,荒原之上仿若响起了撞钟声响,一道残影急速飞掠,一脚一惊雷,硬生生凿出一道沟壑。
苏明川轻轻挥动木剑,剑气自上而下,如瀑布急坠,月落人间,剑气之盛,到了直视眼疼的地步。
在对面,直面这浩然剑气的北魏拳神毫无惧色,简简单单一拳砸地,大地龟裂,砂石粉碎,一道沙龙从大地之下拔地而起。
两者终于撞上!
至此两人还未短兵相接,只是相互试探的招式,但是声势浩大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北魏拳神,西楚剑阁副阁主,若是两人有意以死相搏,那又是何等一种场景,今日可以一睹!
紫色剑气从天而降,浩大的声势,加上力达千钧的下坠之力,即便是金刚玉石也会被砸成齑粉。
北魏拳神的拳罡凝于大地,起于大地,砂石组成的沙龙破土而出。
剑气撞在沙龙头顶,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大轰鸣声响彻雪涌关,如同大晴天内炸响了一声惊雷,剑气砂石崩烂粉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沙龙似乎有无上神威,撞碎那从天而降的剑气瀑布,一飞冲天。
洪熙官忍不住微微皱眉,自己的这一拳虽然威力极大,但是以苏明川的手段不至于败得如此干脆,其中......心思刚转动,洪熙官身子一颤,苏明川已经来到身前,木剑剑尖刺向洪熙官胸口。
原来如此,苏明川想要近战,洪熙官一声嗤笑,他最喜也最善近战,双手互砸,在千钧一发之间,双拳死死夹住木剑剑身,凶猛的剑气将他的头发向后吹去,拳劲叠加,是想要砸烂木剑的节奏。苏明川神情不变,收剑却不退身体,剑身一个回旋,木剑剑柄以一个怪异角度撞向洪熙官胸口。
北魏拳神懒躲,剑柄撞得结实,反弹得也结实,直接被撞飞脱手,整个场景好像是洪熙官抛掷出了一柄飞剑,刺向苏明川似的。
洪熙官退出三丈,强行止住身子,猛然冲刺,似乎是觉得出一拳不过瘾,北魏拳神双手放在腰间,沉气蓄势,然后拳罡猛然轰出,空气此时成了易碎的花瓶,没有破空风声,反而出现一种怪异的碎裂声。
苏明川毫不慌张,双指捏住剑尖,手腕一转,木剑围着自己转了一个弧度,剑身横于身前,左手抵住剑身,右手握住剑柄,硬抗北魏拳神的双拳。
平平凡凡的一柄木剑在拳罡摧残下向后弯折出一个弧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然后撞在苏明川的胸口,剑阁副阁主的身子也随着木剑呈现一个后背向后弯折的弧度,双脚离地足足一尺有余。
洪熙官得理不饶人,始终保持轰出双拳的姿势,拳头轰出的一瞬间,便向前迈一步,双脚刚刚接触大地,力由大地而生,便又是酣畅淋漓的一拳,便是在此等情况下,西楚剑阁副阁主被向后轰出了十丈有余。
处在劣势之中的苏明川面色无常,只是不断后退,抵住剑锋的左手,有轻微敲击剑身的微小动作,洪熙官将这玄妙的姿势尽收眼底,但是以北魏拳神的性情,哪里有心思理睬苏明川是否有什么后招,连续不断地挥拳挥拳再挥拳。
洪熙官出拳势大力沉,而且越战越勇,时常到了最后,挥拳仅凭下意识,并无掌法,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偏偏人间几乎没人能够接下这一顿乱拳。
后退的苏明川在敲击剑身十下之后,凌空双脚如绑巨石,双脚坠入地面,衣衫滚滚如浪,岿然不动:“洪将军,苏某不会再让您向前一步了。”
话音刚落,本来弯曲的木剑瞬间挺直,两人之间炸起一团气雾,剑势未减,却已经卸掉在洪熙官大半拳罡,苏明川的木剑说是木剑,更确切地说是竹剑,洛阳城紫竹大阵内一棵极其普通的紫竹所制,无锋弹性大,是苏明川拿斧头砍断竹子,以铁剑削制而成,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世人猜测苏明川的佩剑如何神奇,只是外表不显,内里有着千万般大气象,其实都是臆想,和苏明川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苏明川有世外高人的风姿,也有世外高人的境界,独独这佩剑稀松平常,特别是看到苏副阁主用佩剑挑着杂草开辟道路的时候,连樊小快都觉得没有神姿,丢人,不愿承认认识苏副阁主。
剑尖向下,苏明川一个简单搭剑动作,大母手指不断摩挲着剑柄,衣角无风自动,越是如此,越给人莫名的压迫感,和风雨欲来之前的紧张。
洪熙官严阵以待,双脚一前一后,拳头外翻,一前一后,前者可攻,后者可守:“洪某敬待苏副阁主的无双剑!”
“好。”一个轻轻浅浅的字吐出:“剑起于浩然!”
突然之间,法随言出,一股股浩然剑气充斥在天地之间,大地之上,恍恍惚惚,明灭可见,无数纵横切割的剑气骤然眼前,形成一座剑气大湖,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清风乍起,水波不兴。
而洪熙官身处湖面中央,湖水只没膝盖!
苏明川抬剑,剑尖再落,好似轻点湖面:“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朵朵剑气荷叶浮在湖面之上,一朵朵小小荷花点缀其中,好一幅别开生面的剑气长卷,苏明川宏达浩然的剑气,已经足以勾画出一道栩栩如生的风景,而这还未完。
苏明川单手持剑,变成双手握剑指天:“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湖水荷花的场景内突然生出变数,洪熙官四周,整整十八道剑气光柱冲破湖面,直射云霄,如同十八条水龙纵横人间。
剑气入渊如虹,在洪熙官四周此起彼伏,好似被囚禁在牢笼一般。
洪熙官淡淡一笑:“终于有点样子了!”
弓腰隆背,北魏拳神如同蓄势待发的巨型弓弩,浑身紧绷,虽然还未动作,但是给人一种下一刻便要炸出去的感觉。
“来了!”咧嘴一笑,洪熙官身形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若是细细看去,每一道残影都呈现不同的姿势,前冲奔跑的路径比直走了直线,等到本体来剑气牢笼的边缘之处,一拳轰出,轰隆一声,拳头撞在一种一条剑气柱上,剑气柱浑然不动,但是那些呈现不同姿势的残影好似活过来一般,继续前冲不断汇入到本体之内,而那轰出去的一拳拳罡不断增加暴涨,有一种不破楼兰终不回的决然之感。
苏明川双指并拢,轻轻向下一压,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从天而降,重重压在洪熙官的肩头,北魏拳神身子向下一顿,好似剑气湖水之下有一双手拉了一下,想将这位举世无双的拳法宗师拉入湖底似的。
洪熙官脑袋不由自主向下一坠,若是有人此时从下向上看,可以看到北魏拳神不断翻着的白眼,那是不屑和反感,打架就打架,怎么弄得如此花哨。连续不断冲撞三次,身前一道剑气光柱应声碎裂,但是那些剑气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汇入到洪熙官肩头。
不断出拳轰击着剑气柱子,洪熙官肩头的重担也就不断增加,最后数十道剑气柱系数被轰碎,北魏拳神肩头无异于扛着一座昆仑天山,洪熙官的脑袋微微向一侧倾斜,那是抗山的姿势!
此剑无异于搬了一座大山砸在北魏拳神的肩头!
“可以收了!”苏明川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那些湖水荷叶骤然消失,系数涌入那一道威压之中,苏明川凌空而立,头朝下,脚朝上,木剑不断点出,剑气撞在肩头,撞在后背,撞在洪熙官的奇经八脉,浑身一百零八处关节,响起一声声敲击骨头的瘆人声响。
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千百剑,一剑重过一剑,最后那一柄木剑从天而降,好像棋盘之上最后屠杀对方大龙的关键一棋,一道山峰粗壮的剑气再次砸下,山叠山,山加山,再配合上苏明川神来之笔的一拳,那赫然是洪熙官的拳法套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超凡脱俗的拳法,他苏明川不但要学,而且要用!
剑气拳罡系数炸入地下,直接炸出一个大坑,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雪涌关前出现一个十丈大坑,黝黑深邃,似乎不见底,不断有剑气和拳罡从中涌出,恰如南疆不断冒着寒气的寒潭!
苏明川轻身落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大坑,沉默无语。
突然在大坑冒出的剑气中,洪熙官缓缓走出,衣衫褴褛,头发还有些许烧焦,丝毫没有高手风范,而在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苏明川的那一把木剑,洪熙官一把撤掉破烂衣袖,露出古铜色皮肤,他低头看了一眼木剑,随手一抛:“还给你!”
苏明川双指并拢,点剑,指剑,引剑,卸去剑身中蕴含的拳罡,单手握住剑柄,然后微微皱眉,在他有些惊诧的眼神中,那一柄紫竹材质的木剑碎成了无数齑粉。